第5章 深夜入山
不知為何,他看不清她的臉,卻又能看清那泓清泉盈動的眸子。
“你是誰?”
“怎么,剛分別就不認識了?”
湛藍裙擺隨風(fēng)飄動,她身姿輕盈,步伐雖小,呼吸之間竟已掠至近前,剛還覺得模糊的容貌逐漸清晰起來。
是他認識的那個女子,卻又跟記憶中有些出入。
清麗廋削的臉上未施粉黛,好看的眉眼微微上揚,細碎的陽光映照在她明亮清澈的黑色眼瞳里,宛若星空下耀眼的繁星一般格外璀璨奪目,離魄幾乎難以直視,卻又舍不得調(diào)離視線,那亮如星辰的黑瞳里此刻裝滿了一個小小的,震驚不已的自己。
“你,你看……得見了?”
淺眸含笑,水靈靈的瞧著他。
離魄身心一顫。
數(shù)秒之后,才驚喜道:“你看得見了!”
只是他的笑容還未淡去,平地忽地乍起一聲驚雷,閃電撕裂烏云,直劈而下……
離魄根本來不及阻止,甚至叫她躲開的呼喊聲都來不及發(fā)出!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道閃電徑直落下,眨眼間那抹湛藍便已歪倒在血泊之中。
“莫……莫……莫問!莫問!”
他的語氣急促,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喊聲,在寂靜無聲的空間里突兀的拔高而起!
離魄迷茫的睜開眼,他渾身上下一片冰涼,汗?jié)竦氖终撇蛔杂X地想要捂住悸動的胸口,剛碰一下就引得傷口一陣疼痛,倒抽了幾口涼氣。
天邊烏云壓頂,狂風(fēng)大作,幾片樹葉被風(fēng)卷落在地。
怔怔地望著上空好半晌,才恍然,原來是……夢。
“還好是一場夢!”離魄心有余悸地慶幸著。
離魄不知道這一覺睡了多久,但饑腸轆轆的肚子卻適時地提醒著他該進食了。
身側(cè)一旁是莫問為他準備的吃食,離魄沒有半點食欲,只撐著身子喝了口水。
皺眉望著陰沉沉的天,眼底的擔(dān)心溢于言表。
這天顯然要下雨了,也不知道她是否順利下山了,夢里的場景還未曾退去,雷電劈下來的那個場景反復(fù)閃現(xiàn),他費盡心思說動自己那只是個夢,轉(zhuǎn)念一想,夢中她尚且看得見還能被擊中,現(xiàn)實中目盲的她又該如何避免?
眼睛?
恍惚中離魄只覺一雙澄澈明亮的目光盯著自己……眼看夢中的場景就要再次浮現(xiàn),離魄忽然擺了擺頭。
……
禁止再想下去!
強制將目光一轉(zhuǎn),眼角余光掃過躺在一旁的魑魄劍,伸出手,輕觸了下劍身,離魄這才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
若真下雨了怎么辦?
沒被刀劍殺死,沒被毒死,難道要在這里坐等淋雨致死?他從來不是坐以待斃之人。
想到這里,離魄迅速挑出幾個破皮的野果,一邊吃,一邊查看周邊地形。
背面是一個長斜山坡,身處的這一塊地勢略微平緩,但前方不遠處,以他目前的位置看不到邊沿下方。
離魄拾起一塊半大不小的石頭,輕輕一扔,聽著那沒滾多久就停下的聲響,可以辨別那下邊又是另一個斜坡了;另一邊不遠處的空地上有一棵拔地而起橫在地上的樹,他順著樹樁一頭往上看去,那明顯的滾落痕跡不難猜出莫問是如何來的這里了。
視線再往上望去,是一個陡峭的懸崖絕壁。
果然命不該絕??!
收回思緒,環(huán)顧四周,稍一估量,便已確定唯一的出路就只有莫問做飯的那頭了。
吃完水果,離魄開始打量身邊的物件。羊皮墊旁一套疊的整齊的舊青衫,擰住一頭,輕輕展開,是一套寬松樣式的男裝。
將衣服和剩下的野果打好包,再綁到劍上,做完這些,離魄早已氣喘吁吁。
喘著粗氣,休整片刻后,離魄坐直身體,慢慢屈膝,一點點的挪動著腿,直至半跪在羊皮墊時,他額頭的汗已如密密麻麻。他從來是個能忍的,對自己更狠,半點不留情。只見他眉頭一皺,牙關(guān)一咬,雙手往劍上一壓,上半身微微往前傾,隨即抽出一只跪著的腳,跟著腳尖借力朝后一蹬,“啊”的一聲,身體搖晃幾下,終于支著魑魄劍,站了起來。
剛才那一股猛勁顯然牽動了胸口的傷,他卻毫不在意,只一步一步往莫問做飯的那個轉(zhuǎn)角挪去。
半晌后,離魄躺坐在那巍巍松濤下的洞口回望時,想起莫問離開時說的自小便在這山里采藥,他的心卻驀地沉了下去。
她說,上山下山的路都很熟悉。
可十來丈遠的距離……
她卻陪他夜宿山頭……
這一刻他寧可相信她是顧忌他的傷勢而不愿住進這洞中,而不是因眼盲才找不到這十丈開外的山洞。
數(shù)道驚雷接連滾落而下,閃電照亮了整個山林,雨一點一點的開始往下落。
下雨了!
離魄如今心里只想著那個為救他而下山的女子的安危,她眼睛看不見,能找到躲雨的地方了嗎?她下山了嗎?藥拿到了吧?山下危險不危險?她是不是摔倒了?摔倒了怎么辦?……她說今夜回來,可現(xiàn)在自己走到這里來了,她回來看不見他怎么辦?
他又想回去,可剛一動,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透過樹枝依稀能看見微光,天邊烏云沉沉的堆著,雨淅淅瀝瀝地打得樹葉一顫一顫的,不時還有雨滴隨風(fēng)斜飛到離魄身上,他卻置若罔聞,身體微微發(fā)著抖,眼睛卻一動不動的盯著那個轉(zhuǎn)角。
長風(fēng)穿過樹叢,吹得枝葉翻飛,雨滴簌簌而下。
她說山里有野獸,盯著手里的藥粉,她身上還有嗎?如果沒有,遇到野獸她該怎么辦……
他久久望著那密不透風(fēng)的枝枝蔓蔓,竟有些透不過氣,他整個人都起了輕顫。
怎么去了這么久了,還沒回來?
離魄第一次覺得時間過得如此之慢,素來引以為傲的耐心早已不知去向。
◇◇◇◇◇
雨依舊大滴大滴的下著,半點沒有要停的勢頭,直到天亮。
剛聽到鈴鐺聲時,離魄還是一副迷離的模樣,但他的頭卻本能的轉(zhuǎn)了過去。
只見濕漉漉的小白繞過松樹,一搖一擺的往這邊走來,由遠及近,離魄整個人都處于一種不知是緊張還是激動的狀態(tài)中。
“小……白?”
“汪!”
冒雨夜行山路,鈴鐺底部的縫隙不知被什么東西給堵了,路上莫問用銀針挑了幾個小洞,見響動正常便隨它了,但雨越下越大,浸的水越來越多,鈴鐺發(fā)出的聲音也越來越暗啞了。莫問屏氣凝神、心無旁騖地分辨著風(fēng)雨中那細小的鈴音,正小心探行時,陡然聽到這聲呼喊,三魂頓時驚丟兩魂,嚇得差點扔了手里的鐵杖。
“小白!”
“汪汪汪!”
聽出聲音,莫問遲疑地喚了聲:“離魄?”
離魄望著她散亂的鬢發(fā),蒼白的臉,渾身血液仿佛凝固一般,黑曜石般的眸子帶著大夢初醒的怔然,又仿佛是丟失的珍寶終于被尋回的狂喜。
“莫問!”
他情不自禁地想去迎接她,卻忘了身體不允許,咚的一聲,栽倒在地。
“……你怎么了?”
莫問平日很喜歡雨夜,因為只有這樣她的世界才不會只有黑暗,但每當這種時候她又最怕下雨了,這滴滴答答的雨聲會擾亂她的聽覺,令她辨不清方向。
離魄沒有回話,莫問只能按剛剛聽到的聲音大概轉(zhuǎn)了個方向,伸出手中鐵杖,探索到前方一片大面積的荊棘與樹木……莫問著急快點過去,只得求助小白。
“小白?!?p> “汪。”小白抖動身體,雨水翻飛,微弱的鈴音頓時拔高了兩分。
一人一狗合作多年,早已有了默契。莫問跟在小白身后繞過障礙,朝洞口穩(wěn)步走去。
她的衣服早已濕透,背心涼得透徹,她卻全然不在意。
離魄趴在洞口看她一步步走近,她的褲子裙子全濕了,鞋子更是烏漆墨黑,泥濘不堪。
等她艱難地走到洞口時,離魄已撐著劍重新靠著洞壁坐了起來。
“你沒事吧?”
“你沒事吧?”
兩人異口同聲的問完,同時又默契的答道:“沒事?!?p> 莫問背對他揭開頭上的雨帽立在一旁,等她逐一解下蓑衣、背簍,離魄才發(fā)現(xiàn)她上衣也是濕的,薄薄貼在身上,不由一驚。
“你衣服都濕了?!?p> “嗯,外面下雨了。”她拄著鐵杖在洞里慢慢的走著,仿佛在熟悉里面的環(huán)境。離魄的視線不自覺的跟著她,似乎這樣,他的心才找到歸屬。
莫問轉(zhuǎn)了一圈,最后找了一塊較為干爽平整的地方,簡單清理了地面上的枯枝敗葉,才把背簍里最上面的那層牛皮攤開在地,又取出藥材、吃食、衣物等一一放在上面,最后又將墊底的那層牛皮取出擱置一旁。
她做這些動作的時候,離魄注意到她舔了五六次嘴唇,等她整理好物件,離魄忙拿出水袋。
“喝點水?!?p> 指尖觸到水袋時,莫問忽然夸贊道:“你很聰明……也很能忍。”
她的話突如其來,要不是在場只有他們兩個人,離魄險些以為她在和其他人說話。
“早知如此,我也不必急著趕上山了?!?p> 離魄愣了下,反應(yīng)過來,苦笑一聲,道:“這是野外求生的必要技能?!?p> 莫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口中認可著重復(fù)道:“……求生技能?!?p> 說話的功夫離魄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莫問,隱約瞧見她的衣服還在滴水,不由再次提醒道:“你衣服濕了?!?p> 莫問恍若未聞,慢吞吞地喝著水,再放下水袋。
“手給我?!?p> “我沒事,你先前留下的衣服我?guī)н^來了。你先換上吧?!彪x魄取出包裹里的那套男裝。
莫問順勢握上他的手腕,探上他的脈搏。
“那衣服是給你準備的?!?p> 片刻后,她開口吩咐:“那只手?!?p> 離魄順從的換了另一只手給她把脈。
切完脈,莫問從懷里掏出一個陶瓷瓶給離魄。
“服一粒。一個時辰后,再給你施針?!?p> 離魄又瞄了眼她的濕衣,抬眼瞧著她一副淡然冷漠的神情,心有郁結(jié)地拔了瓶塞,倒出一粒,丟進嘴里。
剛咽下藥丸,見她又要穿蓑衣。
眉頭微皺,“去哪?”
莫問手里的動作未停,“拿石鍋和碗?!?p> 離魄忍住心中莫名的怒氣,勸慰道:“雨停了再去吧。”
莫問搖頭,“這雨一時半刻停不了。”
“可你的身體,這樣下去會生病的?!?p> “沒事,我路上已服過藥了。”
“……”
說話間,她已穿好蓑衣,背上竹簍。
“小白。”
渾身滾得臟兮兮的小白立刻搖頭擺尾的跑了過來。
“我們走?!?p> “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