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順利地過了謝安這一關(guān),我仍清楚地知道,自己所面對的是一個復(fù)雜而艱巨的任務(wù)。如何打通謝府各處關(guān)節(jié),如何理清相關(guān)人員之間綜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如何快速掌握這個時代的記賬流程,如何在規(guī)范會計原則的基礎(chǔ)上平衡各方利益……這些都是我需要解決的問題。好在這些事情本姑娘在二十一世紀(jì)的時候都是做慣了的,處理起來還算是駕輕就熟。
賬面都查清楚之后,我對謝宅里的記賬方式做了改革,將從前的單項記賬法改成雙向記賬發(fā)以提高記錄的準(zhǔn)確性,設(shè)計收入和支出各流程的操作規(guī)范以加強控制。這樣一來,老何“中飽私囊”的這條發(fā)家致富之路就徹底被我給堵死了。
雖然結(jié)果看起來大快人心,但過程確實有些坎坷。老何眼見財路被斷,明里暗里的壞招可使了不少,光是去謝安那里告我的狀,我知道的,便不下十次。也不知謝安是如何安撫他的,每次老何苦大仇深的進(jìn)去,最后總是笑容滿面地出來。不過,本姑娘實在看不上他這種沒本事就告狀的作風(fēng),于是親自手抄了一份他挪用公款的證據(jù),讓檀香暗地里送去他那里,他才偃旗息鼓。見他消停了,我也就“得過且過”了。
本姑娘向來是個愛憎分明的人,要按照我之前的脾氣,絕不可能這么輕易地放過老何?不扒掉他一層皮,都覺上對不起天,下對不起地??晌掖蟾攀窃谥x安的身邊待得久了,不知不覺中會去模仿他的行事作風(fēng)。正面硬剛,兩敗俱傷絕對不是最好的結(jié)果。懷柔安內(nèi),持續(xù)發(fā)展才是齊家治國的上選。
“這些日子,你為了整肅府里會計事,辛苦了。”謝安微微笑著對我說。
我心道:總算是想起本姑娘的辛苦來了?這段日子對我不聞不問,老何來你書房的次數(shù)都要比我多吧?
我板著臉,十分官方地回道:“安郎言重了,分內(nèi)之事,何談辛苦?!蔽冶鞠刖痛舜蜃。珜嵲谟X得委屈,于是又酸溜溜地補了一句:“倒是安郎,日日都要聽老何抱怨,很是辛苦吧?!?p> 謝安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弧度,道:“免不了的,我自當(dāng)沒有聽見。”
我賭氣道:“夫君大人還是聽聽的好,萬一我真的如他所言,居心叵測,一心要攪的府里不得安寧、雞飛狗跳怎么辦?若我真的是心胸狹隘,工于心計的惡婦,夫君大人不考慮休妻嗎?”
謝安眉頭微皺,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才道:“你這是在與我置氣嗎?”
我撇了撇嘴,道:“不敢,您是一家之主,我怎么敢跟您生氣?”
“你是在氣我袖手旁觀?我想著你既決意要查,定有自己的打算,我不便干涉。”
我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心想:我確實是有自己的安排,謝安若真的插手,那些人一旦感受到謝安對我沒有足夠的信任與尊重,肯定不會乖乖就范,一定要想出幾個用謝安來挾制我的方法鬧一鬧才肯罷休,一切恐怕不如現(xiàn)在這樣順利。
“夫君大人的意思是,你‘隔岸觀火’是為了給我方便?”
謝安沉默了很久才說:“你……倒是直白?!?p> 出了三伏,天氣漸漸涼爽起來,聞見桂花香味的時候,才反應(yīng)過來,已是中秋了。我一直覺得桂花是一種很神奇的植物。它的花香可以飄到很遠(yuǎn)的地方,可一旦你想要尋著香氣去找那個源頭,卻總是要以失敗告終。而當(dāng)你就真的站在一株跟前,卻又不見得能聞見想象中濃更郁的香味,于是心里就總要狐疑,也許方才聞見的并不是桂花香。
“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連與父母“千里共嬋娟”都做不到的我,內(nèi)心的凄苦可想而知。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我卻沒有什么胃口。謝安看出了我的不對勁兒,與謝萬說著話,還時不時地向我投來關(guān)切的目光。我知他在看我,可實在是沒有心情去應(yīng)付他,所以便一路裝著看不見。
宴罷,送走了謝萬,我牽著謝瑤,謝安抱著謝琰,回到了西廊。
晌午的時候,負(fù)責(zé)采買的丫頭送來了祭拜月神的點心和吃食,其中一盒是桂花糕。這里的桂花糕我極喜歡。當(dāng)初做燕子的時候,謝安就是一天一塊桂花糕的好生養(yǎng)著我。后來變成了劉氏,我反而再也沒吃到過。
檀香把點心盒子布在的供桌上之后,我盯著可望而不可及的糕,問她什么時候能吃。她說要供一夜才行。我很哀怨,但卻無能為力。
而現(xiàn)在,小謝瑤正拉著我一個勁兒地往供桌那里走。
“娘,我能吃桂花糕嗎?”我看著他這副模樣,像極了嘴饞的我,心情頓時好了些。轉(zhuǎn)頭問斜后方的檀香道:“能吃了嗎?”
檀香被我一問,顯得十分窘迫,偷偷看了一眼謝安,才對我說:“夫人,能不能吃,您說了算啊。”
我抓起兩塊就放進(jìn)謝瑤的手里。我自己剛剛幾乎什么都沒有吃,覺得也有點餓了,于是也抓了兩塊,和謝瑤“分贓”一樣快活地吃了起來。
我們倆各自吃完兩塊仍覺得不過癮。于是我干脆一手抱起謝瑤,一手端上盒子,進(jìn)到里屋和謝瑤繼續(xù)“銷贓”。
我這廂忙著大快朵頤,全然沒有注意到謝安深潭一般的眸子里,藏著沉重而糾結(jié)的神色……
冰輪高懸,夜已深沉。謝琰在我的床上睡著了,謝瑤也歪著頭,耷拉著小腦袋,困意十足。謝安看了一眼謝瑤與謝琰,笑道:“我將瑤兒與琰兒送去奶娘那里,你也早些歇息吧?!?p> 我擔(dān)心謝安一個人難以料理謝琰與謝瑤兩只,又不想他來回折騰,于是對他說:“瑤兒夜間不用吃奶了,就留下和我睡吧,你只將琰兒送回去便是?!?p> 謝安笑著點了點頭。
謝安走后,我和檀香料理謝瑤洗漱睡覺。誰知謝瑤這小家伙方才還瞌睡連連,我們將他理拾好放上床后,他卻瞪著雙大眼睛,十分地活泛了起來。
“娘,我還想吃桂花糕?!?p> 半截身子癱在床上,雙手抱著我的腰,謝瑤極盡撒嬌之能事。我看著他軟萌可愛的模樣,幾乎就要心軟,又看了一眼他脹脹的小肚子,幸而理智戰(zhàn)勝了感性:“不行。已經(jīng)給你漱過口了,明天再吃。”
謝瑤小嘴一撇,眼淚立刻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眼見著就要發(fā)作,我連忙又哄他:“你看啊,這么晚吃桂花糕,牙里會長蟲子的。娘也想吃,但是娘能忍住,瑤兒這么堅強,一定也能忍住的對不對?”
大概是被我那番“牙里長蟲”的話嚇到,謝瑤收了眼淚,直愣愣地看了我好一會兒,方才想起自己要說什么,道:“娘以前最討厭吃桂花糕的了。”
我一個激靈,怪不得早間檀香聽我說想吃桂花糕的時候,表現(xiàn)得那么驚訝。
謝瑤繼續(xù)吧唧吧唧地說著:“……從前只有爹養(yǎng)的那只燕子也喜歡吃桂花糕。我記得有一日我向爹爹討了它來玩,它飛走了,我哭了好久。后來,晚間的時候,它又飛回來,還給我叼了一塊桂花糕……”謝瑤長的很像謝安,笑起來的時候,兩只水靈靈的大眼睛會彎成兩道月牙,甚是可愛討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