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的舉止太古怪了,顯然是在刻意瞞我什么。我沒有逼問他,一來他的意志力極強,絕對不是那種逼一逼就會開口的人,二來逼急了他,又要生出許多不愉快來,大好的日子里,實在犯不上找不痛快。
見我什么也沒問,謝安似乎松了一口氣。他的目光投向遠處,愉快地說:“萬石來了?!?p> 很快,謝萬就走到了我們跟前。我看了他一眼,笑得更開心了。
今早出門的時候,謝萬執(zhí)意要著羽衣,蹬木屐,說是到了山巔之上會有羽化而登仙之感??赡肯?,他那玄色羽衣被樹杈劃破了好幾道口子,木屐也斷了一只,像極了一只戰(zhàn)敗的公雞。
我取笑他:“羽化而登仙是沒有的,鎩羽而歸的氣質(zhì)倒是很明顯。”說著一邊將方才給謝安用過的帕子遞給他。
謝萬的臉一紅,故作鎮(zhèn)定地將雙手負在身后,裝出一副灑脫的樣子來:“若不是為了拉住三哥,我又如何落得這副模樣?也罷,如此也沒什么不好的。”
我試探道:“那山林間到底有何蹊蹺?”
謝萬倏地斂了笑意,諱莫如深地看了我一眼,又看向謝安。我也順著謝萬的目光看過去。謝安仍是一副三緘其口的模樣,說了一句:“山路崎嶇,實在難走罷了?!?p> 我點了點頭,徹底放開了這個問題。
過了一會兒,看見山坡下人群騷動,似是來了什么大人物。我們?nèi)吮阆律饺ヌ絺€究竟。下坡的路上,正巧遇見了正在上坡的許詢,他身邊還有一位出家人。
兩邊站定。一一見過禮后,謝安向我介紹那位出家人:“這位便是支公道林?!?p> 支道林微笑著向我們點頭,那笑容平和卻蘊含力量,我腦海中立刻冒出“慈悲為懷”這四個字來。
許詢說他因覺得是自己認出了王洽府里的小妾被狐妖附身,而害得那一心報恩的狐妖被“恩人”活活燒死,便一直閉關誦經(jīng),原來此時已經(jīng)出關了。
我恭敬地向支道林行了禮。他向我作了個揖,抬頭看我時,臉上露出了驚異的神色。
我從前聽家里的長輩說過,有些出家人修煉到一定境界的時候,能夠看見一個人的前三世和后三世。支道林顯然是個得道高僧,難道說他也已經(jīng)開了“天眼”,能看出我身上的“不尋?!眮恚课译m不大相信這類“怪力亂神”,但仍然有些心虛地收回與支道林對視的目光,低下了頭。
許詢問道:“支公何以面露驚色?”
我心中暗叫不好。連一向神經(jīng)大條的許詢都看出了異樣,謝安與謝萬怎么可能沒有發(fā)現(xiàn)呢?也不知這支道林會說些什么。
“哦。無礙,無礙。”支道林支支吾吾地敷衍了過去。
好奇心極強的許詢卻不肯放棄,想要繼續(xù)問下去。
“不知是何人來了?!敝x安指向山坡下的人群問道。
我松了一口氣,心中大贊謝安“歪打正著”,岔開話題的時機剛剛好。
許詢瞥了一眼山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十分不屑地回道:“還能是誰?自然是會稽王了?!?p> 謝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謝萬卻笑道:“會稽王來了,別人都要涌去,唯獨二位,反道而行,避之唯恐不及?!?p> 許詢輕笑了一下,道:“我與支公乃檻外人,不知俗禮,怕沖撞了貴人。倒是你們二人,避無可避,定是要見禮才行的?!?p> 我也往山下看了一眼,心道:那個宛如巨星一般被人群簇擁著的應該就是他們所說的司馬昱。東晉的開國之君司馬睿在天有靈,若看到這般盛況,恐怕得快樂地再活過來。
自秦一來,中央政權大多集中于以西安或洛陽為中心的北方,王室的權威始終難以輻射到江南。所以,秦、晉雖然都是大一統(tǒng)的朝代,但是江左的百姓卻習慣以吳人,越人自稱。
八王之亂后,西晉朝廷式微,北方少數(shù)名族趁機揮軍南下,中原地區(qū)便陷入了近一個世紀的戰(zhàn)亂之中。北方士族紛紛南逃,遮羞的說法叫“衣冠南渡”。
久居南方的瑯琊王司馬睿抓住時機自立為王,依靠南方的半壁江山建立了東晉政權,開始了與北朝百余年的分庭抗禮。
可是,建康吳風盛行,大族和士紳大多既有錢又有兵,誰做皇帝和他們都沒什么相干。司馬睿這個皇帝當?shù)煤汀肮鈼U司令”沒有什么區(qū)別。后來,依靠著王導費盡心機地籠絡了幾大家族,并導演了一出皇帝出游接受貴族跪拜的大戲,司馬睿才算坐穩(wěn)了他的“江山”。也正是因為王導在這件事中的“功不可沒”,司馬睿僅有的那點存在感又很快淪為了瑯琊王氏“功高蓋主”的陪襯,以至于出現(xiàn)了“王與馬公天下”的說法。
面對這樣的光景,司馬睿自然是不甘心的,于是便做出了一系列的蠢事,妄想著減弱士族的權利,集權于中央,結果逼急了王導的堂兄王敦。王敦舉兵造反。雖然這場舉事被自家人王導化解,可司馬睿卻也因此搭上了一條命。
外族惹不起,士族也不好惹。總之,東晉的皇帝們個個都做的甚是憋屈,甚是憂傷。
東晉發(fā)展到這個時候,坐在皇位上的是不滿十歲的司馬聃。皇帝年幼,真正監(jiān)國的便是眼前這個離我們不足十步遠的皇叔司馬昱。等司馬昱周圍的人漸漸散去,我們?nèi)瞬派锨耙姸Y。
司馬昱雖算不上是什么玉樹臨風的大帥哥,可長相還算端正。只是他一身灰黑的配色實在過于拘謹,過于老氣。使得他與同齡的謝安并排而立時,竟顯得比謝安大了七、八歲。
過于老成的司馬昱顯然是無法吸引我的注意,可他站在他身邊的一個人卻十分地“出挑”。這個人的出挑不在顏值,而在于他“鬼鬼祟祟”的、讓人很不舒服的舉止。打一照面開始,他便一直向我使眼色,似乎企圖與我展開某些精神層次的交流。本姑娘狠狠地搜腸刮肚了一番,心道:酸腐中帶著猥瑣氣息的奇葩,我但凡見過一面都不會忘記,看來他認識的之前的劉氏。我不想露陷,更不想和這種人再有什么瓜葛,于是對他的“擠眉弄眼”視而不見。那人不見我回應,大抵覺得無人配合演出甚無意趣,便漸漸地收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