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的父親母親
蘇彤：“這世界上有一種重男輕女，它不是打你罵你要你做牛做馬為兄弟，而是每天告訴你，女孩兒差不多得了，別爭別搶?？荚囀沁@樣，工作是這樣，就連受了委屈還這樣。都說人爭一口氣樹活一張皮，難道女人不是人？”
蘇琳菲安撫好劉昊的情緒后走出休息室。
她站在門口茫然地望著前方地板。
這時蘇彤正好處理后廚，見她如此便走過來抱住她道：“想哭就哭吧。”
然而蘇琳菲這次卻沒有哭，或者說她只是無聲無息地留了幾滴眼淚而已。
蘇彤沒想到蘇琳菲會這么鎮(zhèn)定，搞得她沒機會說狠話。
那句和客人說的抱歉，像是一場無聲的吶喊。你聽不到什么刺耳的撕心裂肺的聲音，但是腦中卻有電閃雷鳴。
蘇琳菲緩了一會兒道：“剛才他們?nèi)齻€人這么坐著，我真是恨死了，我心里都要詛咒張蜜下地獄。但是看到昊昊哭的那么難過，我好像又沒空去恨她，想著她愛怎么樣怎么樣吧?！?p> 蘇彤沒有細問，只是欣慰蘇琳菲終于走到這一步：“沒事，我懂你。”
其實大部分時候，女生和你抱怨嘮嗑并非是想要你表達什么看法或者意見，她們只是想要一個“我懂你”的態(tài)度，否則她們會直接問怎么辦。
但是蘇琳菲聽到這句話卻笑了，且很不巧的把鼻涕都笑到蘇彤肩上：“你又沒結(jié)婚，你怎么懂？”
蘇彤是沒有結(jié)婚，但是她媽媽結(jié)了啊。
說起蘇彤父母的愛情故事，劇情中規(guī)中矩毫無波瀾，相親戀愛結(jié)婚生子，兩年時間，一氣呵成。
原本這個走向她爸媽應(yīng)該是平平淡淡過完一生的。殊不知一切從生子開始悄然改變。
蘇彤她媽當年懷的是雙胞胎，從宮縮到生產(chǎn)大概花了十個小時。
然而，醫(yī)生拎起兩個孩子，只有蘇彤哭了，另一位夭折。
后來親戚告訴上幼兒園的蘇彤，那是個男孩兒。也就是說蘇彤她媽當初懷的是龍鳳胎。
蘇彤從未在自己父母口中聽說過此事，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也不提，她以為自己就和其他獨生子女一樣。所以當親戚告訴她這事兒后，蘇彤還有些難過，少了一個玩伴呢！
于是親戚就笑吟吟地說：“因為彤彤的生命力太強，把弟弟的營養(yǎng)都吸走了。所以弟弟才沒活下來。”
這話擱到現(xiàn)在說，蘇彤肯定回懟：“那您趕緊離我遠點，省的我把你也吸走?！?p> 可是四五歲的小女孩哪兒懂這些？她內(nèi)疚了一個晚上，差點跑去給她兄弟折紙錢，而后跑去和她媽說再生個弟弟把那位苦命的兄弟召回來。
好在當年政策不允許，經(jīng)濟條件也不允許，家里長輩灌再多雞湯給她媽也只能養(yǎng)身體，養(yǎng)不了二胎。
再后來，蘇彤爸不知為什么非要到A城打拼，她和她媽媽自然陸續(xù)跟上。
再再再后來的有一年，她爸公司出事，差點倒閉。
這件事，蘇彤又是聽老家親戚說的，當然他們的措辭是：“好好的飯碗不要，非要去搞什么公司，你看現(xiàn)在?！?p> 十二歲的蘇彤，讀了幾年私立學校，聽多了同學口中的花花世界，再對比了自己的家庭條件，她心里是有些自卑的。所以知道家里出現(xiàn)危機，蘇彤最先想到的就是破產(chǎn)了怎么辦。
但是萬幸，他們挺過去了。但是她爸媽的關(guān)系過不去了。
具體的事情，蘇彤不知情。只是每周聽她媽媽說她爸這個不好那個不對，而他爸也說她媽一點女人樣子都沒有，不溫柔不體諒。
直到初三前的暑假，當時蘇彤爸的幾個親戚來奶奶家吃飯。
女人們都在廚房幫奶奶做事，她們看見蘇彤媽穿著一條漂亮的連衣裙，邊做邊夸：“我聽說哥哥在A城的生意做得很大哇?！?p> 媽媽便說：“哎，一般一般，小營生?！?p> “哎呦，嫂嫂真謙虛，你這一身是XXX吧？肯定是公司賺大錢了?！?p> “嫂子好福氣咧，皮膚也好，一看就是在家享清福的。”
蘇彤媽媽尷尬，她長的漂亮，也愛漂亮，隨便打扮打扮就很養(yǎng)眼，但這不代表她就成日癱在家里享清福：“也不是，人胖了皮撐開了而已?！?p> “哎喲，嫂子這話說的。心寬才體胖呀，你靠著哥哥，啥事都不用操心，肯定要胖一點的?！?p> “不是......”
這時奶奶插話：“是的呀玩，你哥一個人支撐公司辛苦得很，瘦了不少?！?p> 對于家里的營生，蘇彤通過他們的爭吵多少知道一些。她爸很難，要找客戶要找單子，可是她媽也沒輕松，凡是她爸不管的都是她媽在整。
蘇彤這人天生敏感些，她抬頭觀察媽媽的臉色，可惜媽媽的頭埋的太低，蘇彤什么都看不出。
但是奶奶和七大姑八大姨還在繼續(xù)說：“你們這代女人比我們幸福多了，我們天天就知道圍著老公兒子轉(zhuǎn)?，F(xiàn)在不一樣咯，老公要聽老婆的，也不用非得生兒子，還能有自己的生活。我們那個時候哪有，女人不能閑著的?！?p> “說到這個，我還想再生個兒子。”
奶奶一聽來勁了：“那生呀，你才三十幾可以的呀。”
“要交錢咧?！?p> “那有什么，交唄。能生就生，我給你說個土方子，保你懷男孩兒?！?p> 這時有個嬸嬸腦子一抽問了句：“靈不靈噠？嫂嫂沒試試？”
奶奶聽言臉色一僵，而后道：“方子是靈的，是你嫂嫂她自己不肯。”
蘇彤看見奶奶說這話時有意無意斜眼，就是那種略帶嫌棄的瞟，而嬸嬸也是心領(lǐng)神會地點點頭。
而蘇彤媽也開口了：“開公司忙，再養(yǎng)一個的話，錢不說，沒時間啊。”
“哦喲，嫂子你還忙？生一個呀，養(yǎng)兒防老。就讓彤彤幫你帶，正好可以學習，以后自己帶孩子就有經(jīng)驗了?！?p> “現(xiàn)在生男生女都一樣，女孩兒也很好。而且政策在那兒，我們還是跟著政策走?！?p> 嬸嬸大概是真的想要兒子，這一下子和蘇彤她媽杠上了：“哎呦，有了女兒沒有兒子湊不成好字，總歸遺憾的，怎可能一樣？而且你原來懷龍鳳胎的，現(xiàn)在兒子給彤彤擠掉了，你甘心??？”
蘇彤：？？？
蘇彤媽一聽她這么說話就也來勁了：“甘心??！女兒好，小棉襖。”
“那她爸甘心?。俊?p> “他甘心啊，少一個人少付一份錢。”
“哎呦，嫂嫂你這話說的，哥哥又不是付不起。”
于是奶奶又不開心了。
同輩的親戚家都有孫子，她呢只有個孫女。這孫女還不在身邊。每次老人聚會，看著別人家的孫子得意啊厲害啊，再看看自己，孫子被孫女擠死了，孫女一年也才回來兩三次……
而且什么叫少付一分錢？他兒子付不起？
奶奶生氣了。
她非常嚴厲地叫蘇彤媽去外面呆著，等蘇彤媽丟下菜葉子走后，她又當著蘇彤的面和其他女眷道：“撿菜撿半天都不好，好意思了。彤彤，你可千萬別學你媽！什么都不會做，嫁人遭人嫌?！?p> 蘇彤不知道男孩是怎么變成男人的，但女孩兒八成是從嫁人那一刻開始成人的吧。
那頓飯吃完，爸爸抱著蘇彤去看電視，媽媽則去幫奶奶收拾。誰知十分鐘后，廚房傳來兩個女人的爭吵聲。
蘇彤和爸爸過去時只聽奶奶說：“有本事你生個兒子出來給大家看看?。恳詾樽约菏钦l?。扛F巷子出來的野丫頭，要不是我兒子你能去大城市見識？要不是我兒子開公司收留你，你工作都找不到！知道為什么彤彤要住宿嗎？還不是怕女兒跟著你，教不好！”
蘇彤不記得當時別人是什么情況，她只記得奶奶神情兇惡，而她媽像是快要噴火的龍，胸口不斷起伏。
這時蘇彤爺爺過來：“搞什么搞什么！怎么這么煩！”
大家長開口，蘇彤爸把蘇彤媽拉過來：“你怎么把媽氣成這樣？沒事提兒子干嘛？”
“我提的嗎？”蘇彤媽那團火堵在胸口，聲音都顫抖了，“是我提嗎？是她們提！”
不等蘇彤爸反應(yīng)，奶奶插嘴：“人家說怎么了？說錯了？你生不出就生不出，自己心虛還不讓人說了？什么付不起錢，我兒子的錢還不是被你們兩個女人敗掉了？我呸！”
奶奶大概半輩子都沒罵過臟話，這句“我呸”出來后，全場寂靜。
半響，蘇彤爸才道：“你怎么能這樣和老人家說話呢！快道歉！
“我為什么要道歉！”
“不道歉……不道歉你回你家橫去。我也受夠你了，斤斤計較，小肚雞腸?！?p> 龍噴火了。蘇彤媽當即抓上包，走之前還問蘇彤：“你要跟誰？”
蘇彤那時以為她爸媽要離婚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然后奶奶把她一拉，罵到：“她姓蘇，當然跟我們！”
蘇彤媽就這樣走了，但是當晚就又回來了。
彼時，蘇彤已經(jīng)睡下，但是睡得不深。聽見外頭有悉悉索索的說話聲，她立馬起來把耳朵貼到門板上。
原來是外公外婆來了。
具體說什么，蘇彤聽不清但是外公好像在道歉，什么：“是是是，是她不對，女孩子脾氣不該這么沖！是，尊重長輩應(yīng)該的。”
蘇彤爸媽的故事說到這里，其中某個部分是不是似曾相識。
蘇彤確實沒結(jié)過婚，但是她這輩子都忘不掉那晚她打開一個縫，從門縫中看見一屋子人，對她媽媽指手畫腳橫眉冷對。
沒人為她說一句話。丈夫父母公婆都在指責都在教訓她，好像她是罪不可恕的惡人，好像一切不開心的事都是她釀成的。
這就跟你在學校屢次被人欺負，終于你反擊了一下。結(jié)果學校叫你家長來，你爸媽只會劈頭蓋臉把你罵一頓差不多。
都說女人婚前靠娘家婚后靠夫家，可是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在家里根本沒有靠山，連出來說一句“別再罵她了”的人都沒有。
每每回想那晚，蘇彤就會想她媽當時該有多無助多憤怒？
不過她爸媽始終沒離婚。只是蘇彤中考結(jié)束后，她媽辭職，另找工作。
當然，這事也成了親戚們津津樂道的話題，說是蘇彤爸公司效益不好他老婆才要出去找工作的。
蘇彤媽聽了，只說是她爸公司人夠了，其他不再多言。
而等蘇彤長大一些，還是從親戚口中得知，當年那次危機，他們真的差點破產(chǎn)。
那些她爸老家上來的親戚看情勢不對，拿完當月工資陸續(xù)跑了。沒人做工就沒有收入，還要陪違約金。家里的錢全拿去救急，她爸再跑外地找人幫忙，而她媽留在A城被帶走了。
后來蘇彤問過她媽，既然她有勇氣辭職，為什么不離婚呢？
她媽卻說：“離婚對你影響不好。而且有什么天大的事兒非得離婚？”
蘇彤很無奈，明明日吵夜吵不睡覺，回過頭卻說沒有天大的事兒？
所以，當蘇琳菲哭著說要離婚時，蘇彤自然站在她這一邊。畢竟老公出軌還執(zhí)意離婚，如此的事該是天大的事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