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面前,程務(wù)忠不敢多說,他只將自己知道的有關(guān)“波斯人”和謝巖奏疏的事說了一遍。實(shí)際上,他只知道謝巖上過奏疏,何時(shí)上的,內(nèi)容是什么?他并不清楚。
李治聽后,卻想通一件事,為什么“波斯人”在奏疏里說的許多內(nèi)容只有大概,原來他們是道聽途說,想寫清楚也沒可能。
李治覺得自己差不多知道了事情原由,便揮了揮,示意讓程務(wù)忠“退下?!钡罾镉职察o下來,皇帝不開口,誰也不敢說話。
許久,李治開口道:“王伏勝?!?p> “奴婢在?!?p> “去弄清楚此事,再將奏疏取來,朕要閱之?!?p> “奴婢遵旨?!蓖醴鼊僮焐洗饝?yīng)得輕快,心里可是苦惱的緊。上一次派人去卑路斯那里取奏疏時(shí),“鴻臚寺”官員已經(jīng)說過事情原委,當(dāng)時(shí)他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沒有對皇帝全部說明,哪知道今天突然“崩”出來一個什么“隊(duì)正”,把另外一封奏疏的事給說了出來,這下他感覺“麻煩大了”。
朝堂之上,總是聰明人居多,往往一個不經(jīng)意的小事,都可以給人以無限遐想,更不用說皇帝親自過問的事了。
宮里派人去詢問謝巖“奏疏”之事,長孫無忌第一時(shí)間便得到了消息,他微微嘆息了一下,什么表示也沒有。
整件事情過程,長孫無忌十分清楚,起因很簡單,就是一個低級軍官上了一封“奏疏”,褚遂良認(rèn)為此人說法“異想天開”,直接給擱置了,此事本無大礙,哪怕事后皇帝問及,也無關(guān)緊要,但問題關(guān)鍵在于,下面人為了逢迎上官,直接就把“波斯人”給晾到一邊,不理不睬,“兵部”更是如此,連正常應(yīng)該呈上的“武平堡”軍“敘功”一事,也給拖延下去了,如此一來,事情就變了,一件小事成了可以讓人利用的事件,至于會是誰,又想達(dá)到什么目地,他一時(shí)還想不出,但在朝堂上,從來就不缺少這種人。
長孫無忌有一種預(yù)感,這位“政治盟友”,同時(shí)也是“私人好友”,與自己同為托孤重臣的褚遂良,此番很難全身而退,他需要認(rèn)真考慮一下,如何安排后面的事了。
同一片天空下,長孫無忌在考慮日后,馮寶卻在官道上逍遙前行。
時(shí)近中午,馮寶覺得開始餓了,便尋得一處空地,將馬車停下,招呼幾個人下來,一起吃午飯。
午飯很隨意,干糧加清水,主要還是為了休息一下。
“校尉,咱們?nèi)ァ尻枴枰嗑冒。俊蓖跞房兄娠瀱枴?p> 馮寶道:“那可說不好,想來總不會太久的吧?!?p> “都怪劉都尉,沒事找事,要不然哪用得著走啊?!崩蠌堫^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道。
“不能那么說,你們以為我會怕了青樓那些人?”馮寶反問道。
“那我們干啥要離開‘長安’?”老張頭非常不解地問。
馮寶道:“這里面呢,有另外一個事情,可是我不能和你們說,至于多久回去,主要和此事有關(guān),與那幫青樓的家伙半點(diǎn)關(guān)系沒有。”
老張頭道:“我就說嘛,‘平康坊’那些人算個什么東西,也能令我們避讓,惹急了,老漢砸了那些個破地方!”
“吹吧你,‘平康坊’沒了,你上哪耍樂子去?你別說自己沒去過啊?!?p> 老張頭見王三狗當(dāng)馮寶面說自己去“平康坊”的事,不由得老臉一紅,罵道:“好你個王三狗,你就是好東西了?‘上元節(jié)’那晚,你死哪去了?”
“老子去哪,關(guān)你屁事!”王三狗回罵過去。
“別吵了!”馮寶最怕這倆老貨爭吵。
營地之中,他們兩人身手和雷火相當(dāng),劉愣子都有所不如,而且都是火爆脾氣,一語不合,就會動手,除了謝巖和馮寶,旁人根本就不能說,整個就是倆“炸彈”,一碰就響??梢赃@么說,如果不是為了安全考慮,馮寶根本不想帶上他們出門。
“不就是男人那點(diǎn)事嗎,有什么好說的。”馮寶大聲說了一句,然后又對老張頭道:“你也是,現(xiàn)在不窮了吧,干脆找個婆娘得了,要是一個不夠,你多找兩個也成啊,別成天往青樓跑,累不累啊?!?p> 老張頭被馮寶用話一堵,也不知道怎么說是好,干脆一語不發(fā),埋頭啃干餅。
“還有你”馮寶轉(zhuǎn)過來,對沖著老張頭一臉壞笑的王三狗道:“別以為你去劉寡婦家的事沒人知道,大伙兒只是不說罷了,真要是喜歡,弄進(jìn)門就是,沒錢我給你,成天偷偷摸摸的,搞得和做賊似的,成何體統(tǒng)。”
王三狗被說的臉“刷”得一下就紅了,囁嚅著說:“再說,再說。”
“撲哧”一下,那是韓躍沒忍得住笑的聲音。
王三狗可算是逮到機(jī)會了,伸手拍了一下韓躍腦袋,厲聲道:“笑什么笑,吃飯?!?p> “唉——”馮寶搖了搖頭,長嘆一聲道:“你們啊,都一把年紀(jì)了,是應(yīng)該考慮一下成家的事了。”
老張頭說:“兩位校尉不也沒著急成家嗎,我們急什么啊?!?p> “放屁,要是老子不成家,你們也想光棍一輩子?”馮寶馬上又道:“我告訴你們,這事警官和我說過,等安定下來,你們?nèi)嫉媒o我找婆娘去,誰要是找不著,扣錢,罰款?!?p> “啥?校尉這事也管?”王三狗問。
“不管怎么弄?難道要我養(yǎng)你們一輩子啊?”馮寶接著又道:“至于錢的問題,你們就不用操心了,真以為我和警官掙那么些錢自己用?其實(shí)有一些是給你們?nèi)蘸蟪杉矣玫?,明白不??p> 馮寶一席話,讓在坐的四個人,都有些意外,也都頗為感動,他們是真沒想過那么久遠(yuǎn)的事。
馮寶不想看他們一臉“感激涕零”的模樣,直接催促地說道:“行啦,別胡思亂想了,趕緊吃飯,吃完上路?!?p> 這下安靜了,沒人再爭吵,一個個抓緊時(shí)間吃飯,馮寶還打開了一壇酒,與其余四人分享,也算是“同甘共苦”吧。
酒剛喝了一半,從“長安”方向來了兩輛馬車,行駛的很慢,經(jīng)過馮寶他們身前時(shí),馮寶抬眼看了一下,又見到了昨晚那個似曾相識的官員,此人并未坐車,而是騎了一匹馬,跟在車后,他也看了馮寶一眼,眼中同樣有著疑惑的目光。
既然別人沒有主動打招呼,馮寶當(dāng)然不會多事,繼續(xù)喝著自己的小酒,吃著自己的午飯……
酒足飯飽以后,五個人又休息片刻,方才繼續(xù)上路。
前行不過半個時(shí)辰左右,天空忽然陰沉了起來,風(fēng)也漸漸大了許多。
“校尉,看樣子會下大雪。”韓躍大聲對馮寶叫道。
馮寶也注意到了天氣變化,只是現(xiàn)在距離下一個驛站還有十多里,不可能停在半路上,因此回答道:“下就下吧,在遼東,我們見過更大的雪,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
“小子,別擔(dān)心,關(guān)中的雪可比不上遼東,趕好車,穩(wěn)住就可以了。”王三狗大聲地向韓躍傳授經(jīng)驗(yàn)道。
話音剛落,天空中開始飄下雪花,很快,雪花越來越密,夾雜著些許冰粒,被大風(fēng)吹到臉上,生疼生疼的。
“?!瘪T寶站在馬車上舉手大叫道:“全部戴帽子、圍脖和手套,王三狗,你去換石子,駕第一輛車;老張頭,你駕第三輛車,石子去最后一輛車,韓躍,你到我這兒來,駕第二輛?!?p> 經(jīng)過調(diào)整,四輛馬車?yán)^續(xù)出發(fā)。
韓躍知道,馮寶把自己放在和他一起的第二輛車上,是為了照顧自己,畢竟其余三人,都在遼東那冰天雪地里待過不短時(shí)間,也更加熟悉雪天駕車。
“校尉,其實(shí)我可以的?!表n躍頭也不回,大聲道。
“可以什么?。俊瘪T寶問。
風(fēng)太大,韓躍不得不大聲說:“雪地上駕車,我可以的?!?p> 馮寶聽到后,往前移動了一下,最后坐到韓躍身邊,對他說道:“你記住了,不是你行不行的事,這是軍令,必須執(zhí)行,明白了嗎?”
韓躍聽得心頭一凜,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的主人和眼前這位校尉一樣,都是軍人,哪怕平時(shí)再隨意,到了下令的時(shí)候,都是軍令,那是不容質(zhì)疑和違背的。
想明白這一點(diǎn),韓躍立刻說道:“校尉,我明白了,保證不會再有下次?!?p> 馮寶拍了兩下韓躍后背,示意自己聽到了,然后又移動身體,回到馬車上。
風(fēng)是越來越大,裹挾著大雪呼嘯而來,令人眼睛都很難睜得開,若不是他們都有整套的防風(fēng)雪裝備,可以說,此時(shí)想要繼續(xù)駕車,已經(jīng)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他們每個人都清楚,無論如何也要在天黑前趕到驛站,否則如此天氣下,夜里行路,風(fēng)險(xiǎn)實(shí)在太大了。
“停——?!弊钕鹊耐跞愤B續(xù)發(fā)出呼喊。
韓躍也跟著一邊大聲呼喊:“停——”一邊將馬勒住,讓車緩緩?fù)O隆?p> “出什么情況了?”馮寶自己問一聲,然后跳下馬車,先對韓躍道:“你等著,我去前面看看?!闭f完,匆匆向前方跑去。
很快,馮寶看到王三狗站在馬車旁邊,隱約好像還有一個人在,待到了近前,才看清,那是一個身穿仆役衣著的人和王三狗在說話。
“出什么事了?”馮寶走過去問。
“校尉,他們的車在前面打滑陷入路邊,損壞了一輛,想讓我們捎帶一程。”王三狗道。
馮寶打量了一眼那個仆役,問:“你們是什么人?”
仆役回話道:“回校尉話,我家主人是‘洛陽市署丞’許光,昨晚,我們同在驛站里下塌?!?p> 馮寶看不清楚前面的情況,只能說:“你家主人呢?讓他過來見我?!?p> 仆役道:“稟校尉,家主人抽不開身啊,車上有女眷,家主需要看護(hù),勞煩校尉能否移步前往,就在前面?!闭f著,用手指了一下前方。
馮寶早就看到了,只是風(fēng)雪太大,看不清楚罷了。
可正因?yàn)榭床磺宄?,馮寶才有些猶豫,萬一要是盜匪,那過去豈不是等于自投羅網(wǎng)啊。
仆役看出來馮寶在猶豫,“撲通”一下跪下道:“校尉,求求你了,幫個忙吧,家主人真是走不開啊?!?p> “校尉,要不老漢我去看下?!蓖跞凡煊X出馮寶的顧慮,自告奮勇地說道。
馮寶搖了搖頭,示意王三狗不要說話,他接著對那仆役道:“這樣吧,你回去,把你家主人的官憑帶過來?!?p> 仆役一聽,趕緊起身道:“好好,小人馬上就去。”
看著那仆役離開,馮寶對王三狗道:“應(yīng)該不會錯,估計(jì)就是我們中午看到的那兩輛車?!?p> 說完,馮寶沖著后面大叫道:“韓躍!把車弄到前面來?!?p> 韓躍的車沒到,那仆役先跑回來了,一見馮寶趕緊取出官憑遞上道:“請校尉過目?!?p> 馮寶打開掃了一眼,又還給仆役,然后對他說:“我先騰出一輛馬車,然后過去,你先去告訴你家主人,把需要上車的人安排好?!?p> “是是,小人立刻去辦?!逼鸵壅f完,再度離開。
“韓躍,把車的東西,搬到王三狗車上來。”馮寶一邊下令,一邊跑過去開始搬。
三人合力,很快便把車上的干糧和其它吃食都搬到了王三狗車上。
“王三狗,你駕車先過去,然后停下等我們上來?!?p> “好嘞!”王三狗應(yīng)了一聲,坐上馬車,策馬緩緩前行。
馮寶先跑回后面,跟老張頭還有石子說了一下情況后,再回韓躍身邊道:“我們過去?!?p> 他們有兩輛馬車,損壞了一輛,所有女眷們都擠到了另一輛車?yán)?,最后坐到馮寶車上的只有三個男人,其中還包括那名看起來非常眼熟的官員——“洛陽市署丞”許光。
風(fēng)雪太大,許光和馮寶僅僅說了幾句客氣話,就被風(fēng)雪堵了嘴,再想說時(shí),馮寶搖手示意不用了,在他看來,些許“客套”之言,聽不聽都是一樣的。
緊趕慢趕,總算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平安到達(dá)驛站。
和上一個驛站一樣,這個驛站里,今晚同樣僅有他們兩拔人入住。
馮寶剛安頓下來,下午遇見的仆役又來了,一進(jìn)門就道:“我家主人,訂了酒席,宴請校尉及諸位隨從,還請校尉賞光?!闭f著,還很正式的遞上了請柬。
馮寶本想拒絕,可一想,自己不喜歡酒宴,可是石子他們幾個喜歡啊,于是也就應(yīng)允了。
許光在驛站訂了兩個包間,一間用來招待石子他們四個人,另一間,專門用來招待馮寶。
馮寶剛一走進(jìn)房間,許光笑著迎上來道:“校尉肯賞光,老夫深感榮幸,請座?!闭f著,親自帶馮寶來到一案幾前,待馮寶坐下后,他這才回到自己案幾后坐下。
“這位是?”馮寶坐下后,發(fā)現(xiàn)另外還有一人,雖然在馬車上同行過一段路,可沒有說過話,更不知道是誰了。
許光道:“舍弟許平,現(xiàn)為‘文林郎’?!?p> “失敬,失敬?!瘪T寶拱手客套一下。
許平同樣還與一禮。
此時(shí),有驛丁端來酒菜,分別置于三人面前案幾之上。
許家仆役給三人斟滿美酒后,退于一旁,這時(shí)許光又道:“今日承蒙校尉相助,老夫感激不盡,然驛站簡陋,僅有此‘綠蟻酒’,還請校尉海涵,他日至‘洛陽’,老夫另再行設(shè)宴款待?!?p> 馮寶眉頭微微一皺,他知道這所謂的“綠蟻酒”,其實(shí)就是米酒的一種,而且因?yàn)闆]有過濾,看起來上面漂浮一些雜質(zhì),讓文人給美化成了什么“綠蟻”。
馮寶對許光道:“你我同朝為官,理應(yīng)相助,今日之事,不必放在心上?!?p> 這時(shí),一旁許平端起酒杯,先對許光道:“五郎,別光顧著說話啊。”
“對對對,六郎說得是,為兄差點(diǎn)忘記了?!闭f著,許光端起酒杯,剛要說話的時(shí)候,馮寶突然問:“你是許家五郎?”
許光一愣,然后道:“老夫正是?!?p> 馮寶想起來他是誰了,故而再問:“那你可認(rèn)識黃守義?”
“噢——”許光聽到黃守義的名字,顯然也想起來了,放下酒杯,驚道:“校尉就是上次來家里取錢的那一位吧。”
“然也,我正是‘左武衛(wèi)校尉’馮寶,去年曾在貴府取過一次錢?!?p> “難怪老夫一直覺得眼熟,原來還真認(rèn)識啊。”許光笑著說道。
馮寶同樣笑道:“我也一直感覺好像認(rèn)識,只是始終想不起來,若非一聲‘五郎’,只怕還是無法想到啊。”
許光說道:“真是太巧了,老夫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啊。”
“正是‘他鄉(xiāng)逢知己,風(fēng)雪遇故人’,的確巧之又巧啊?!瘪T寶信口胡謅了兩句歪詩,就當(dāng)是添些氣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