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真沉吟片刻，說道：“不過在此之前，我有一些問題想向你們請教。”莫云點頭道：“請講?！?p> 魯真道：“你們說自己是江湖上的史官，可是據(jù)我所知，著史之人并不像你們這樣，逢人便去調(diào)查他的秘密。我也有幸讀過幾本史書，雖然確有很多人物列傳，可也不至于像你們這樣做得事無巨細。在我看來，你們比起史官，更像密探?！?p> 莫云點頭承認：“這也正是碑銘山當初創(chuàng)立的時候，在江湖上遭遇巨大阻力的原因所在。不過即便如此，山主老師也并未改變做法，只因他老人家有自己的一份堅持。而這份堅持，本門上下盡皆認同?！?p> 魯真道：“愿聞其詳?！?p> 莫云道：“我們是為江湖撰史之人，關(guān)注的不僅僅是門派興衰、幫派爭斗、萬年盛會，比起這些，更加吸引我們的是武林人物本身。淪為乞丐的虛弱少年或許會在數(shù)十年后成為號令天下的武林盟主，眾叛親離的落魄子弟可能會在多年以后帶著各種奇遇卷土重來。英雄之所以會被世間傳頌，是因為人們看到了他們在成為英雄后的所言所行；然而他們成為英雄的過程，就只有英雄身邊的少數(shù)人、甚至僅有英雄本人才能知道。碑銘山追尋的是真實，比起他們講述的那些故事，我們更相信親眼所見，然而我們又不可能預見迎面走過來的一個人是否可以在今后的幾十年里練成絕世武功，因此唯有選擇觀測江湖上的每一個人?！?p> 魯真搖了搖頭：“這怎么可能做得到?！?p> 莫云笑道：“確實如此。當年我從我?guī)煾改抢锫牭竭@件事的時候，也是覺得異想天開?？墒鞘篱g偏偏就有著許多聰明絕頂?shù)娜宋铮軌虬巡豢赡茏優(yōu)榭赡??！?p> 從他說話時的表情里，魯真察覺到了一絲與方才不同的感覺，那是一種名為景仰的態(tài)度。莫瑤在旁笑道：“小兄弟，你看那邊那位老者，還有他身邊的那名壯漢，你覺得這兩個人打起架來，誰會贏？”
魯真順著她的視線往旁邊看去，只見茶坊角落的一張桌子旁，兩個人背對著這邊坐在那里。老者看起來接近六十，瘦小枯干，一頭花白的頭發(fā)散亂在頭上，渾身上下臟兮兮的，竟像是一個乞丐；那壯漢身長七尺，一身的腱子肉，赤裸著上身，紅光滿面。魯真回過頭來說道：“怎么看都是壯漢會贏。不過你既然特地挑了這么兩個人來考我，莫非那個老者其實是武林高手，所以最后贏的會是他？”
莫瑤噗嗤一笑：“小兄弟，你想多啦。那兩個人都不會武功，但若是真打起來，確實是老者的贏面較大?！濒斦姘櫭嫉溃骸罢娴模俊蹦菩Φ溃骸罢娴?。因為老人健康，壯漢多病。那名壯漢，即使是呼吸的時候，渾身都在忍不住打顫，那一身肌肉只是看起來結(jié)實，其實都是唬人的。”
魯真猶疑地看了一會兒，最終放棄道：“我看不出來?！?p> 莫云又道：“這茶坊里，除了我們之外，練有武功的就只有一個人，你看得出來是誰嗎？”
茶坊并不大，不過生意相當不差，周圍幾乎坐滿了人。魯真掃視了一周，其貌不揚的遠行客、模樣輕佻的少年、年輕標致的小夫妻、閉目念經(jīng)的僧侶、虎目虬髯的壯漢、衣著華麗的商人、表情肅穆的男子，加上坐在角落里的老者和壯漢，足有十個人與他們同坐在茶坊里。魯真仔細看了很久，感覺每一個人都很像，但每一個人又都不太像。他苦笑一聲，放棄道：“看不出來。”
莫瑤悄悄地說道：“是賬房先生。”
魯真咦了一聲，這才注意到站在柜臺旁的那位賬房。這人四十多歲年紀，彎著腰駝著背，一邊打著算盤，一邊在嘴里神叨叨，模樣略顯猥瑣，竟是身有武功之人？莫瑤看出了他的懷疑，小聲道：“我們來試一下?！蹦频溃骸皠e做得太過。”莫瑤笑道：“放心?！?p> 她站起身來，端起茶杯，裝作無視般地走到那位賬房先生身邊。對方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語，又開始與算盤征戰(zhàn)在一處。莫瑤也不說話，將手里茶杯的杯蓋打開，然后手指在杯蓋下面輕輕彈了三下。
那賬房先生幾乎是與此同時地將頭向旁邊歪了幾歪，隨后終于反應(yīng)過來，抬眼看向眼前的少女，臉上一副震驚的表情。莫瑤微微一笑，小聲說了句話，那賬房這才松了一口氣，輕輕點了點頭，重新回歸自己的工作。莫瑤隨后走了回來。
莫云笑道：“看出來了嗎？”魯真點了點頭：“她將杯蓋上的水珠，對著那位賬房先生彈出了三滴，對方下意識地察覺到了危險，躲了過去。”莫云贊道：“好眼力?！?p> 莫瑤回歸座位，莫云問道：“你對他說了什么？”莫瑤笑道：“他以為我是他的仇家找上門來，非常害怕，于是我告訴他我是碑銘山的人，只是過去試試他的武功?！蹦茡u頭道：“三滴水珠，就把人嚇成這樣?！蹦幍溃骸氨緛聿恍枰屓瞬煊X到的，這不是為了讓小兄弟看看證據(jù)嘛?！?p> 魯真道：“原來他真的身有武功?！蹦幮Φ溃骸爸皇沁@位賬房先生的武功并不高明，否則理應(yīng)判斷出我那三滴水珠只是空具其勢，根本無甚威脅。若是真有高手找他尋仇，恐怕頃刻間便會摸清他的底細?！?p> 魯真好奇道：“可是在那之前，你們是怎么能夠一眼就看出他會武功的呢？”
莫云笑道：“對于碑銘山的弟子來說，看出某人身帶武藝，只是基本中的基本。事實上，我們能夠做到的不僅僅是這樣，更要緊的，是我們可以在一眼之間看出一個人的武功有多高?！?p> 魯真起了興趣：“這要怎么看？”
莫云笑了笑：“這是碑銘山的不傳之秘，請恕我們不能同你說得過于詳細。能夠告訴你的，就是這種技藝為山主老師年輕時所創(chuàng)。他在二十多歲的時候發(fā)明了一套口訣，可以通過觀察一個人的面色、肌理、身形、步法、吐納等多重因素，根據(jù)某種特有的算法，計算出這個人的真實武功有多高。在這套口訣和算法下，無論人們怎樣試圖隱瞞自己的本領(lǐng)都是徒勞。正是因為有這套口訣，我們可以隨意觀測遇到的每一個人，并且迅速得出觀測結(jié)果。因此，觀測江湖上的所有人，便成了可行之事?！?p> 魯真聽得目瞪口呆，良久他搖了搖頭：“我從未聽過有這種本事。”
莫云笑道：“江湖很大，高人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