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jié)假日的那天,就在毛毛的身旁,毛玉成將身體深深地陷進沙發(fā)里,頭靠在后面的靠背上,也是一副木呆呆的表情。
婉秋不知道丈夫在想什么,只知道前幾天,她給丈夫打過一個電話。
最近她的電話很多,有關公爹的、有關自己的、兒子的,總是那么多的煩瑣,弄得毛玉成一見是她打來的電話心里就發(fā)憷,就猶豫著接還是不接。如果不接,他又怕萬一孩子和老人有什么事急需要他的決斷,接吧,又感覺十分煩心。人生在世,總是那么多的責任,讓活著本身負累多多……于是,就總是在她撥打了三遍四遍之后,他才會接聽一次,即便接聽了,他也顯得很不耐煩,就好像婉秋是個總找他麻煩的討債鬼。
可是這一次,丈夫很順利地就接聽了,因為事前婉秋給他發(fā)過一個短信:“你說的事我同意了?!?p> “不是同意了嗎?還打什么電話?”他那邊電話一通劈頭就問,似乎是一個字都不愿再跟她多說。
“是告訴你,可以回來辦手續(xù)了?!蓖袂飳λ彩茄哉Z吝嗇,似乎一個字也不多說。
這一邊,毛玉成聽到婉秋的這句話反倒沉默了。
“但是有一個條件?!卑肷?,婉秋才又說。
“說?!彼坪跏呛藓薜卣f。心想,到底她還是跟一般女人沒有不同,在男女婚姻上是個難纏的。
“手續(xù)可以先辦了……不過在毛毛考上大學離開這個家之前,這件事先不要告訴他,這段時間,你最好還能像過去那樣,該回來還要回來,該做什么還做什么?!?p> 婉秋當時說這些話的時候,口氣是平靜的,在她似乎波瀾不驚,可是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當說出這幾句話時,她幾乎是肝腸寸斷。
那會兒,婉秋看著毛毛站起身,一言不發(fā)地去了自己的房間,便也把電視關上,朝著仍然怔怔地望著半空的丈夫看了一眼,遲疑了一下才朝他說:“你也去休息吧,天天熬著,身體受不了的?!?p> 她話說得一如往常,幾乎看不出一絲異樣,可是毛玉成知道,她是完全不同了。
他不明白,是什么讓那個總是優(yōu)柔寡斷沒有主見的婉秋變得如此決絕大氣了?
毛玉成就像一個挖空心思想要索取一樣愛物的小孩子,當那件愛物費盡周折終于到手,卻又對那東西喪失了興趣。到了現(xiàn)在,他竟有一點茫然了:為了人生中的一次男女激情,他付出失去原有家庭一切的代價是不是值得?婉秋,她不是普通的一個妻子,她是他的初戀愛人,是他唯一孩子的母親,是與他同甘共苦相濡以沫二十年的人。除此之外,她還是父母的好兒媳,鄰居眼里的賢惠主婦。這多年來,她與他相互依持又相到提攜,兩人的關系不像夫妻,竟像是兄妹,他不能想象,如果沒有了她,他的這個家將會怎樣?如果沒了他,她后半生的日子又將怎樣過?作為一個男人,他深深地憐惜婉秋,雖然這種憐惜并不是愛情,可卻比愛情更深刻,也更厚重。
毛玉成在沙發(fā)上想心思的時候,婉秋卻走到了兒子毛毛的房里來。
毛毛這年才17歲,日子對他來說,原本安逸而平靜,在這個家里,他不光是父母的心頭肉、更是祖父母的心肝寶貝。生活在驟然之間發(fā)生了改變:奶奶去世,爺爺走失,心重的毛毛眼見得也總一副失神的樣子,叫婉秋每每看到心里都有著說不出的痛:這世上的每一個人哪里是一個孤立的?那血脈與骨肉相互間都是連在一起的,叫人最是分不得,離不得,散不得,斷不得的!
毛毛的房里沒有開燈,窗口那兒,透過窗簾泄進來微弱的燈光,一些淡淡的細碎的黃,給房間里灑了水銀一樣,床鋪與柜子,到處都有一點深深淺淺的亮。
婉秋進來,看看兒子躺在床上的樣子,便坐過來,將手放在兒子的手上:“毛毛,媽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媽心里也很難過的?!闭f著話,眼淚禁不住流下來。
毛毛終于朝著婉秋轉過身來,同時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媽媽別說了,我知道你也很難的?!?p> 婉秋止住淚,嘆口氣:“你爸在一個單位當著領導,擔責任呢!這半年是他最關鍵的時候,今年又逢著黃河秋汛……兒子,希望你能理解?!?p> 毛毛把身子又轉了過去,停了好一會兒,再開口時,聲音里就有了明顯的哽咽:“媽媽我心里知道……可就是,一坐在那里吃飯,看電視,一想到爺爺這會兒不知在哪里是死是活呢,我就想哭!”說著話,兒子的手就從婉秋手里抽走了。
婉秋望著兒子轉過去的脊背,眼淚再一次涌了出來!
如今兒子心里想的又何嘗不是她婉秋的所思所想?一個家,每一個親人,都像她自己的肢體和血肉一般,一個都不能少,一樣都不能丟,無論少了誰,少了哪一樣,都會讓人痛徹心肺,牽腸掛肚,直至生生煎熬的。
從兒子房間出來,輕輕帶上門,婉秋想,就為了兒子,她也要把公爹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