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萬家燈火滅,錢塘潮水生。
“爹,娘,云姑娘初次來錢塘,我想帶她出去轉(zhuǎn)一轉(zhuǎn)?!?p> 夏子曦扒完碗里最后一口飯,抬頭對著夏老爺和夏夫人說道。
“天色.......”
夏老爺眉頭一豎,但他剛開口就被夏夫人一把拉住。
她牽起云裳的手笑瞇瞇地說道:
“好,咱們一家人很久沒有一起出去散過步啦!待會兒就出去走走?!?p> “夫人,我去備轎子嗎?”
站在一旁的管家來福問道。
“也好,備上吧.......”
“不!不.....不用了!”
云裳坐在夏夫人的邊上擺手,從吃飯一開始她就十分拘謹,并且臉頰通紅。
一直打量她的夏老爺關(guān)心她是不是在路上染了風熱感冒,但卻被夏夫人給白了一眼瞪了回去。
“老人說......飯后走一走,能活到九十九......”
云裳說話的時候低著頭,咬著筷子,裝作專心致志地吃飯。
夏夫人被云裳嬌羞的樣子給逗住了,她不禁想到自己當年剛到夏府時候的樣子,也是如此少女模樣不知事。
但實際上,云裳一直踩著夏子曦的腳,并且此刻加大了力度。
夏子曦緊抿嘴唇,一言不發(fā),生怕被夏老爺看出端異。
“管家,昶兒最喜歡吃的糖醋鯉魚怎么沒見著?”
夏夫人看了看已經(jīng)擺不下菜的餐桌問道。
“啊!”
夏子曦因腳上傳來的劇痛叫出聲,然后尷尬地看著所有望著他的人。
“怎么了?”
夏夫人關(guān)切地問道。
“哦,那個......是我叮囑來福不要上糖醋鯉魚的........”
夏子曦連忙開口說道。
“怎么了?你從小到大不是最喜歡.......”
“娘!海邊有很多好吃的魚,比糖醋鯉魚好吃多了!”
夏子曦急忙打斷夏夫人,因為他看見云裳的手已經(jīng)悄悄地伸到自己那為數(shù)不多的頭發(fā)上了!?。?p> “嗯,那好吧,來福,吩咐一下,上兩條糖醋鯉魚,我和老爺兩月沒吃,想起來是有些嘴饞了.......”
“嘭!”
“咚!”
云裳剛想掀桌,夏子曦連忙死死地按住餐桌。
“娘!?。 ?p> 夏子曦裝作不高興地說道。
“今天的菜這么多了!就別再浪費了!我這次出去,才發(fā)現(xiàn)原來世上飽受饑寒之苦的百姓還有那么多,原來這天下并非我們口中所說的“太平盛世”,所以........”
“嗯......孺子可教也,看來這次歷練你大有長進?!?p> 夏老爺點了點頭,滿意地捋了捋胡須。
“所以我們要節(jié)約,我以后畫畫也應(yīng)該多關(guān)注民生疾苦!”
夏子曦捏著拳頭義正言辭地說道。
“什么!朽木不可雕!”
夏老爺直接吹起了胡須,差點把眼珠子也給瞪了出來。
“好了好了!不吃鯉魚了??!我看你們都吃飽了!那就別在這兒給我礙眼?!?p> 夏夫人看著又要吵起來的爺倆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直接用嚴厲的語氣訓(xùn)著兩個人。
夏子曦和夏老爺兩人各自冷哼一聲,不互相搭理,但也沒有繼續(xù)說話。
夏夫人看兩人安靜下來,這才又笑著拉著云裳的手說:
“別理他們倆,我們繼續(xù)吃飯。”
說著夏夫人夾了一筷菜在云裳的碗里。
“嘗嘗咱們這兒的“涼拌茨菇”,京城雖然啥也不缺,但有些地方菜還是難吃到的?!?p> “嗯.....”
云裳捻起一塊放在嘴里,稍微咀嚼便能感受到口感的溫潤,最開始有些酸,但很快甜味夾雜著陳醋的醇香在味蕾綻開,此時辣椒開始刺激口腔,錢塘的水和鹽在最后作為鋪墊,在淡化辣味的同時香油開始迅速鋪滿舌頭上的每一個乳頭。
云裳不由地又夾起了一塊。
不知為何,她這幾日心里的煩悶因這道菜消了許多。
“這道菜呀,可大有來頭,說以前咱們這兒總鬧水災(zāi),莊稼這些都被水泡爛了,這時候天上出現(xiàn)了一位可憐百姓的女神,叫慈姑,她降給我們一道可以長在水里的菜,就是“茨菇”,從此我們的祖先,才能從那段艱難的日子里活下來。“茨菇”夏日里做涼菜可以清熱去暑,我們這兒自家釀的老陳醋能消除肝氣,吃了對身體很好的。”
夏夫人見云裳喜歡這道菜,便說起了這道菜的來歷。
云裳點點頭,然后又夾了兩口在嘴里。
“我吃飽啦!”
云裳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吃得有點多,不太符合自己嬌弱少女的形象,她連忙放下碗筷對夏夫人說道。
“嗯,好,當真吃飽啦?可不要客氣,就當自己家一樣哦!”
夏夫人拉著云裳的手,眉眼里全是滿意。
“吃飽了!嗝!”
云裳說著突然打了個嗝,她連忙捂住嘴巴,滿臉通紅。
夏老爺皺了皺眉頭,夏子曦也搖了搖頭。
唯獨夏夫人開懷地笑了笑,牽著云裳的手走出了客廳。
夏子曦和夏老爺不情愿地站起來快步跟上。
龍燈花鼓夜,仗劍走天涯。
夜里的錢塘妙不可言,念月橋邊楊柳飄,江中明月對燈黃。
夏夫人挽著云裳的手一直在街上走,不時在賣首飾的攤子前停下,但她最后都沒買,只是看了看。
用夏夫人的話說,嫌棄那些金銀器太寒磣,怕云裳嫌棄。
夏子曦和夏老爺像兩條哈士奇一樣跟在兩人后面,一路上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說話。
但當遇到擺畫的攤子時,他們都會不約而同地停下來觀看幾時。
夜里游人如織,路邊的枝頭掛滿了七彩的花燈,連闕閣樓,燈火通明。
夏子曦走著走著,看見一個錦衣玉帶的公子朝自己迎面走來。
那人劍眉英宇,膚若白脂,臉上帶著玩世不恭的神情,身邊圍繞著許多俏麗女子。
“有人和我說在街上看見了未來的大丹青師帶著仆人和一名千金小姐我還不信,想不到真是你回來了?!?p> 折扇乍開,那人湊到夏子曦的耳邊輕語了幾句。
“你!你!你.......亂說什么?”
夏子曦臉色漲紅,一把推開自己身前的人。
“哦,夏伯父也在,后生皇甫,給伯父請安?!?p> 那人正是夏子曦的發(fā)小,皇甫謐易。
他雖然生性風流,但卻也尊師重道,看見長輩很快收起放浪的樣子,安分地行起禮來。
“哼!”
夏老爺冷哼一聲,甩了個袖袍掉頭就走了。
這一切都得從夏子曦小時候說起,本來皇甫和夏家本是世交,而皇甫謐易小時候也是知書達理的乖寶寶,可惜皇甫家的老子死得早,夫人又不會管教兒子,只知道一味溺愛,導(dǎo)致家里面四個兒子,有三個都在外面仗著家里顯赫花天酒地,胡作非為。
而不知從何時起,皇甫謐易就經(jīng)常來夏府借著去私塾的名義拉著夏子曦去青樓喝花酒,這次夏老爺本來指著皇甫謐易能帶夏子曦去京城趕考的,結(jié)果沒想到皇甫謐易自己成了他的幫兇,還揭了皇榜,弄了個探花回錢塘,一時風光無限,同時也讓夏老爺臉上無光,胸中氣悶。
你看別人沒老子的都能考探花,再看看那有老子的!那不給人家說閑話嗎?
皇甫謐易熱臉貼了個冷屁股,但臉上仍掛著笑。
他直接朝那跟在自己身后的鶯鶯燕燕揮揮手,讓她們別再跟著自己,然后勾著夏子曦的脖子問道:
“怎么樣?外面好玩嗎?”
“你知道,我并非去游山玩水?!?p> 夏子曦撇著嘴打開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哈!當真是見色忘義!現(xiàn)在有了媳婦連以前最心愛的男人都不準碰了!”
皇甫謐易可憐地嘟著嘴說道。
“停停停!我發(fā)現(xiàn)你現(xiàn)在越來越不著調(diào)了!”
夏子曦連忙從皇甫的懷里掙扎出來。
“就是這個小妮子?我看也沒什么嘛!腿不夠長,腰不夠細,屁股也不夠翹,看了看臉蛋兒,還行吧?怎么,你好這一口?還不如聚春樓的.......”
“停停停!”
夏子曦連忙打斷他。
夏子曦看著被夏夫人牽著正在攤位上看首飾的云裳,紅色的燈光下,她的側(cè)臉被襯得十分溫柔。
“不說我了,說說你吧,你怎么回事?怎么就成探花郎啦?你沒看見剛才我爸那眼神!簡直是恨鐵不成鋼?。。?!”
“你還記得前年我們在聚春樓里遇到的那位中年人嗎?”
皇甫謐易的表情嚴肅了起來。
“中年人?你是說那位身上有帝王之氣的.......”
“噤聲!”
皇甫謐易捂住了夏子曦的嘴巴。
“這兒可不比別處,當心腦袋!”
“我們每次去喝花酒的時候,我讀書,你畫畫,因此你擅長丹青,我擅長論道?!?p> “我這次去趕考,用盡氣力才進了殿試,而主考官竟然是我們遇到的那位中年人,我們當時一眼便認出了彼此,但更令我吃驚的是他的真實身份.......”
皇甫謐易停了停,夏子曦連忙搖了搖他,叫他別賣關(guān)子、
“你知道,儲君死,現(xiàn)在所有人都在關(guān)心一件事,而最有希望的那一位?!?p> “你是說,他是???”
夏子曦不敢置信地看著皇甫謐易。
皇甫謐易點了點頭,將手指放在唇間,示意夏子曦不要將此事泄露出去。
夏子曦連忙點頭,他的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瀾。
“舊時堂前燕,飛入百姓家?!?p> 兩人同時想到這句詩。
“好了,許久沒見,我們?nèi)ズ纫槐???p> 皇甫謐易問道。
夏子曦有些猶豫,此時云裳和夏夫人正好說笑著朝他們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