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園子杜老板房里,易南萍跟蕓哥兒坐在沙發(fā)上,看著杜老板坐臥在一旁小榻上吞云吐霧,皆有些皺眉。
易南萍可沒這悠閑心情閑坐在杜老板屋里,她身裹玫紅旗袍,襯的身姿玲瓏有致,腳上一雙洋派黑色高跟鞋,故作風(fēng)情的翹起二郎腿來,旁人能瞅見她那旗袍遮不住的地方上,小腿纖細(xì)白皙的肌膚。
眉如遠(yuǎn)山黛,眼似丹鳳神,易南萍明艷嬌媚,笑呵呵開口:“杜老板,您今兒叫我們來,不會是讓我們看你表演抽大煙的吧?!?p> 蕓哥兒白了她一眼,不屑做聲。
易南萍是他師妹,唱大鼓書的,他自小看不上,嫌她張揚放肆,沒一點女子做派。
“今兒,今兒找你們來...是有大事兒說?!?p> 杜老板緩緩開口,用手舒舒服服搓了搓自己那張已經(jīng)有了好幾條褶子的老臉,慢慢從榻上起身,步步如虛空般往他們倆處走來。
“就是這個,合同書?!?p> 說著,他從茶桌抽屜里掏出兩份紙張來,遞給易南萍和蕓哥兒。
“我想了,你們倆,算是我這戲園子里最紅的,而我這戲園子里最紅的,便是整個衿德城里最紅的,孩子們,簽了吧,對你們對我,都是好處?!?p> 杜老板年過四十,家中八個姨太,妻子亡故使他更逍遙自在,此刻講著這些道理,蕓哥兒瞅著他兩鬢已百,而臉上卻依舊紅如虛火,不禁心中厭惡。
杜老板像是想起什么來,渾濁的眼睛一瞇:“對了,這上頭的字兒啊,可仔細(xì)看看,都是規(guī)矩,你們倆啊,先在我這里看,哪一條不懂,就問門外守著的鐘伯...”
說著,他卻邁著虛空的步伐將房門打開,出去了。
易南萍挑眉看看那一堆字兒的紙張,煩道:“最討厭看字兒了。”
“第六個字兒念什么?”她問向身邊的蕓哥兒。
蕓哥不悅的看她一眼:“與?!?p> “與?什么意思?”
她無辜的賣弄風(fēng)情,看著蕓哥兒,害的蕓哥兒忍不住暴躁的拿過她手中的合同書,將上頭的字念給她聽:“衿德大戲園與易南萍合同書如下?!?p> “我問你“與”是什么意思?!彼龐蓩傻目此?。
易南萍用涂著紅色蔻丹的纖細(xì)手指柔和的將那被蕓哥兒捏在手中的合同書壓在沙發(fā)上,一字一句的緊盯著他,眼波帶著秋水之光,膩膩切切:“是不是,我與你,你與我的意思?”
蕓哥兒頓時明白她意圖,輕悠悠譏諷冷臉:“同為下九流,自然是你與我,我與你的意思。”
易南萍的精致妝容,在此刻蒼白憔悴,她那追逐時髦而燙的短短卷發(fā),也似乎失去伶俐質(zhì)感,烏黑靈動的眼珠透著失落,只剩一聲風(fēng)情呼喚:“蕓哥兒說話真刻薄?!?p> 戲園子后臺的蕓哥兒房里,秋玉蕪將懷中抱著的那一包桂花糕無奈放在梳妝臺上,隨后褂裙端莊的想走出門去,陳慕山只是坐在沙發(fā)上悠閑看著地上懶散躺著曬太陽的那只白貓,笑而不語。
他不開口,秋玉蕪自然出不去這房,門口的華易將門從外頭掛了鎖,跟另外幾個隨從安靜守著。
她敲門問聲無果,只得轉(zhuǎn)過身來站定,蹙眉望向那富家少爺:“你這是在纏我嗎?”
她其實心中慌慌,本身自己的身份就不能被他人所知,而此刻,卻遇到個癡纏的主兒。
“吳玉這名字,聽著像江南人氏,不如我給你改個名字,叫溫玉好不好?”
“溫香軟玉。”
這一刻的秋玉蕪才意識到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煩,她真是后悔自己沒有聽蕓哥兒的話,離開這場兒。
“我...我在老家定親了,不能跟你?!彼齽e別扭扭說出這番話來。
蒼天,若是父親聽到,一定會殺了她。秋玉蕪想。
“我去餛飩巷子的北角樓找你,可一整樓都沒有你。”
陳慕山依舊不看她一眼,只是開始招惹那只白貓,甚至起身走來,似理所當(dāng)然的將梳妝臺上桂花糕的紙包打開,取出來一塊欲喂貓。
秋玉蕪見狀頓時心中一驚:“誒!”
陳慕山終于算是望了她一眼,帶著些怪罪的笑:“怎么,拿了你一塊兒桂花糕,你就心急了?”
秋玉蕪忽然想起他剛剛說去了餛飩巷子的北角樓找她,頓時明白定是杜老板告了秘,她心里發(fā)涼,有些不安:“陳少爺,您是富貴人家的子弟,而我只是一個貧苦人家的姑娘,我不渴望大富大貴,榮華旖旎,珠環(huán)翠繞,紅玉白珠,綾羅綢緞在身,金粉銀沙如溪,我只想憑一己之力賺錢貼補(bǔ)家用,請您放過我。”
陳慕山手中拿著的桂花糕喂給那地上的貓咪,那貓咪聞到香甜味,又許是餓了,竟利索起身,試探著爬到陳慕山的腳邊,伸了舌頭張了嘴。
就是這樣一幕,討好了他,陳慕山蹲下身摸了摸白貓柔順的腦袋,輕輕問話:“知道我怎么見了你一面,就會這么想要你嗎。”
秋玉蕪不語,而他繼續(xù)追憶。
“第一面兒,還是在這間屋子里,你我站門里門外,四目相對。你不懂,我瞧出你身上有種純澈明靈的氣質(zhì),下九流,又不似下九流,說貧苦,你卻又好似有著錚錚傲骨,眉清目秀,氣華顏正?!?p> “還有,是你騙我,你怎么會騙我呢,騙我你住在餛飩巷子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
秋玉蕪此時嘲諷:“我自始至終都沒對你說過這些,你卻知道了,那也是杜老板騙了你?!?p> 陳慕山離開那貓,轉(zhuǎn)過身向她一步步緩緩走來,神情鎮(zhèn)定:“不,是你騙了他才對。”
眼看著那高高個子,長衫馬褂的俊俏公子離自己越來越近,秋玉蕪恐懼的轉(zhuǎn)過身去敲門:“開門啊!”
而陳慕山伸手拽住她欲掙扎的胳膊,硬生生令她轉(zhuǎn)過身來面向自己,那一刻,秋玉蕪在絕望中聞到他身上有沉香木氣味。
“松開我,否則我咬舌自盡。”秋玉蕪冷靜說道,而她面前,是陳慕山的胸膛。
“咬舌自盡,不怕疼的?”陳慕山輕佻,用單手將她兩只手抵在糊了厚實絨紙的木架門上,貼的她越來越近,另一只手往她腰上摸,隔著秋玉蕪的錦緞褂裙,僅僅一樓,使她被迫貼近自己,秋玉蕪反抗失敗,恨羞不已,緊閉上了眼睛。
他聲音輕薄而放浪,氣息吐在她頭頂:“你就跟了我吧,反正如何,我瞧上了的物件兒,總會是我的。”
他說完話特地低頭,輕慢的看她,卻嚇了一跳。
只見她瓷白的臉上,杏核大眼緊閉,像是在忍受著痛楚一般,紅唇緊緊抿住,卻依舊在嘴角流出血來。
咬舌自盡?!
陳慕山想到這四個字,迅速松開了對她的桎梏,甚至冷聲命令她:“張開嘴!”
秋玉蕪哪里會聽他的,她是在賭,賭這輕薄浪蕩子見著血,會敗了興。
直到陳慕山伸手掐住她的下巴,緊緊的,疼的她終于忍不住睜開眼睛,眼淚都痛出來,大顆大顆的落出眼眶,順著清秀素凈的臉頰,落至陳慕山掐在她下巴處的手上。
溫?zé)岬?,帶有力度的,一滴,兩滴,三滴?p> 那感覺很奇妙,陳慕山心中泛起波瀾,忍不住去望著秋玉蕪水汪汪的杏核眼睛。
她嘴唇處的血,沾染在他的手指上,她眼尾垂落的淚,零落在他的虎口之處,仿佛是帶著仙氣兒,讓他記住了這種感覺。
“很好,吳玉,你讓我記住了?!?p> 他笑,熠熠生輝如彩虹,眼神中流轉(zhuǎn)著瀲滟的得意與喜愛。
而秋玉蕪正因他剛說的那句“我瞧上的物件兒”而不悅,舌頭痛著,還不忘冷冷諷刺他:“記???陳大少爺連我家住何處都不知,如何能說記住我?我告訴你,今日之后我會離開戲園子,你將再找不到我?!?p> 陳慕山溫著眼神看著她,秋玉蕪只想離開這里,不住的轉(zhuǎn)過身去敲門:“有人嗎?門外的,將門打開!”
門外之人,自然不會應(yīng)她的話。
陳慕山這時靠在門上,側(cè)過頭對急的不行的秋玉蕪別有深意道:“你信不信,我會找到你,即便你什么也不說。”
秋玉蕪也側(cè)過頭怒懟:“那請陳少爺找找看好了,但有一點,您總得先放了我出去再說?!?p> 這一日回家,必然會晚。
秋玉蕪怕陳慕山會派人跟著她,于是一直在城西附近的街市上轉(zhuǎn)悠,直到天色都暗了些,她才想要回家。
而秋玉蕪擔(dān)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在路過街邊一家賣蜜果兒的小攤位上,蜜果兒裹了糖漿,紅艷艷亮堂堂,她走上前想去給一直在吃苦藥的玉桃買一根,卻無意間看清攤子上立著的一面小銅鏡子,鏡中她身后一輛漆黑色汽車閃過的身影。
秋玉蕪頓時敏感的轉(zhuǎn)過身去查看,這時身后賣蜜果兒的姐姐問:“妹妹,蜜果兒還買不買的?。俊?p> 秋玉蕪攥緊了拳頭,落荒而逃。
而這樣的逃卻還不到真正時候。
她本想往量衣店鋪里跑,然而當(dāng)她過了街,就聽到不遠(yuǎn)處有幾聲槍響。秋玉蕪趕緊停下來查看,又聞馬蹄聲陣陣而來,嘈雜厚重,不似一人。
緊接著,是前面街上擺小攤子的商販們的驚恐喊叫聲:“來了!來了!靖觀山上的土匪又下山來搶人搶財了!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