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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不長訣

削權(quán)(6)

山河不長訣 含朝 4610 2019-07-16 22:09:48

  削權(quán)(6)

  梳妗道,

  “小姐?”

  梳妗見宮長訣仍是出神模樣,又喚了一遍,

  “小姐。”

  宮長訣自沉思中驚醒,看向梳妗,

  “怎么了?”

  梳妗道,

  “小姐,您最近總是出神,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宮長訣道,

  “沒什么事,不小心走了神而已?!?p>  梳妗道,

  “小姐,您要不要做點什么,一般這個時候,您都會看看書,練練字,或者是練劍。”

  宮長訣抬眸看向梳妗,道,

  “把我的玉碎琴拿過來?!?p>  梳妗有些驚訝,

  “小姐要練琴?”

  “奴婢去給您喚琴師來。”

  宮長訣道,

  “不必了。”

  “把琴拿過來便是?!?p>  梳妗聞言,將玉碎琴抱來,放在宮長訣面前,拿布巾擦拭了。

  小姐一向不喜歡彈琴,從前,教導(dǎo)的琴師來了,小姐也只叫人回去。久而久之,這學(xué)琴的事就耽擱下來了,直到現(xiàn)在,小姐也沒有碰過這琴幾回,眼下都落了灰。

  梳妗本欲再次開口問宮長訣是否要請琴師。

  卻見宮長訣將右手搭上琴,大拇指搭在食指上,推著食指向下一挑,手腕不過食指指節(jié)之上。

  清凌的一聲琴音響在室內(nèi)。

  梳妗眼神疑惑,

  小姐這個樣子,怎么倒像是會彈琴?看起來還有模有樣的。

  還沒等梳妗開口詢問,便見宮長訣纖長的十指在琴上流連。

  如水一般的琴音蕩漾在耳畔。

  似乎帶著愁緒,轉(zhuǎn)瞬間,又有幾分錚鳴,似是幼芽在堅石中掙扎著破土而出。冷而澀,而幼芽咬著牙,用盡全力沖擊著那露出一點點光明的縫隙,不斷的一次次沖擊,幼芽擦破了皮,流出了漿,用自己的芽頂拼命地撞擊石壁。

  到了高潮之處,琴聲戛然而止。

  而那股愁緒還跌宕在人心里,久久不去。

  宮長訣壓住弦,抬眸卻見梳妗走了神。

  梳妗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小姐,您彈得真好,比之表小姐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是……”

  宮長訣道,

  “只是什么?”

  梳妗道,

  “小姐,您是什么時候練的琴,竟能彈得比表小姐還要好?!?p>  看著梳妗的笑顏,宮長訣眼前恍惚是前世。

  她在屋中練琴,而抄家的官兵沒有一點兒征兆地來臨。

  穿著甲衣的士兵沖入宮家的祠堂,那些士兵要推倒宮家的牌位香案。

  宮長訣跑到祠堂,上前擋在那些牌位前,一字一句道,

  “這是宮家的祠堂,非宮家子孫不得入內(nèi)。”

  那些士兵將她推開,她狠狠地倒在香案上,手臂被撞得全然麻了,沒有半分知覺。

  片刻,她卻又咬著牙爬起,拼命護住那些牌位,怒斥道,

  “只要我宮家還有一人,你們就休想冒犯宮家先祖!”

  帶兵抄家的官員入內(nèi),對著宮長訣輕蔑道,

  “宮小姐,若你聰明的話,就該識相些,看著左家的面子上,我還可對你客氣幾分,你如今苦苦守著一堆沒有用的爛木頭,又有何用?”

  宮長訣眸子血紅,

  “這五十七座牌位,是我宮家先祖,沒有這五十七座牌位生前用性命護住大周,你們還能在此耀武揚威,誣陷忠良嗎!”

  宮長訣指著眼前的人,

  “你們,不過是尸位素餐的螻蟻,享受著百姓的供奉,卻做著天底下最骯臟的事!你們連跪在宮家先祖面前的資格都沒有!”

  官員看著宮長訣,冷笑道

  “你不過一介女子,還是個聲名敗壞的女子,你都能堂而皇之地站在這里,我為什么不能?”

  宮長訣高聲道

  “就憑你也配!”

  “你們到底臟不臟,老天爺看的清清楚楚,你們,勾結(jié)昏君,將宮家墮入地獄。為了就是保住你們那點可憐的權(quán)勢,你們的眼中,從來就沒有過百姓,只有說不盡的貪欲,你們這等奸佞骯臟的小人,人人得而誅之!”

  官員冷笑,

  “如今,人人得而誅之的是宮家,宮家還有什么可傲的,這些牌位,都是通敵叛國的罪證,來人,給我砸!”

  宮長訣擋住牌位,怒目而視,

  “除非我死在這里,否則你們休想推倒這牌位。若左家知道,也定然不會放過你們的!”

  官員拔劍,

  “那你便死在這里!”

  劍直直地向?qū)m長訣而來,就在劍要刺到宮長訣之時,梳妗猛地沖出來擋在宮長訣身前,那劍,狠狠地刺進了梳妗的心臟。

  梳妗的瞳孔一瞬放大。

  宮長訣失聲道,

  “梳??!”

  梳妗緩緩倒在地上,緊緊抓住宮長訣的裙角,笑著,眼淚卻流下,斷斷續(xù)續(xù),氣若游絲,

  “小姐…梳妗……不能陪小姐了?!?p>  “小姐…要…要好好活下去?!?p>  梳妗的血從心臟漫涌而出,浸濕了宮長訣的裙角,宮長訣跪下來抱住梳妗,

  “梳妗…”

  梳妗卻已閉上眼,斷了氣息。

  秀麗的面上青白至極。

  宮長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將之當成姊妹,當成知己,當成朋友的人死在面前,梳妗的鮮血流淌染盡她的衣衫。

  前世的記憶紛至沓來,宮長訣眸中濕潤。

  梳妗道,

  “小姐?”

  “小姐——”

  宮長訣回神。

  梳妗笑著道,

  “小姐又走神了?!?p>  宮長訣看著梳妗,慢慢地笑了。

  上天給她再來一次的機會,她定要用好這次機會,護住所有她想護住的人,絕不再讓悲劇重演。

  梳妗笑道,

  “小姐,您還沒回答我呢。您為什么突然就這么會彈琴了?”

  宮長訣微啟朱唇,道,

  “我做了一個夢?!?p>  梳妗道,

  “小姐是在夢里學(xué)會彈琴的嗎?”

  宮長訣道,

  “是,那個夢,極長,好像真的過了一輩子一樣,夢里的我,學(xué)著彈琴,學(xué)著畫畫。”

  梳妗面上驚喜,

  “那一定是個美夢。”

  宮長訣笑著,心卻在下沉,

  是一個無比可怖的噩夢。

  梳妗喜道,

  “我家小姐果然是有神仙庇佑的。夢里都能教會小姐彈琴?!?p>  宮長訣還沒回答,便聽外面喧鬧起來,一個婢女跑進屋里,笑著高聲道,

  “大小姐,老爺和二爺回來了!”

  宮長訣聞言,站起來,

  “父親?父親和叔父回來了?”

  婢女道,

  “小姐快去吧,如今老爺和二爺在前廳呢?!?p>  話音未落,宮長訣跑出了門。

  宮長訣跑到前廳,看見的是一身盔甲的宮韞和宮霑,兩人面上都有些小傷。

  宮長訣沖上前去,抱住了宮韞。

  “父親!”

  宮韞和宮霑大笑。

  宮韞朗聲道,

  “來,看看我的寶貝女兒?!?p>  宮韞拍著宮長訣的肩膀,笑道,

  “嗯,長高了許多,比一年前我和你叔父走的時候要高多了?!?p>  宮長訣笑著,眼淚卻掉下來,

  宮霑笑道,

  “這怎么還哭了?!?p>  宮長訣抬眸,看著宮韞和宮霑的笑臉,兩人站在堂上,衣上仍有一些泥濘和血跡,可是卻神采奕奕,與前世在地牢里被鞭打得滿身瘡痍和樣子截然不同。

  宮霑道,

  “這些日子里發(fā)生的事情我和你父親都聽說了,我本來就不看好那孟家的什么勞什子嫡子,娘娘腔似的,沒想到居然敢干出這種事情來?!?p>  宮霑拍拍宮長訣的頭,

  “這種死娘娘腔配不上我們長訣,叔父給你找個比他好看,比他高,比他壯,武功比他高的,再不行就跟叔父到軍營里,看中哪個,叔父就讓他娶你,不娶也得娶。”

  宮長訣破涕為笑,

  “叔父這般豈不是強取豪奪,強搶民男。”

  宮韞用手肘一捅宮霑,佯裝怒道,

  “說什么呢?!?p>  “你這是給長訣選侍衛(wèi)還是選夫婿。”

  宮長訣笑。

  一個婆子上前道,

  “老爺,二小姐近來都病著,您看看,要不要去看看二小姐?!?p>  宮霑道,

  “這丫頭怎么老是病怏怏的,往后一定要帶她去獵場練練,否則馬都不會騎,也太不像宮家的人了。”

  宮長訣沒有說話,宮元齡從小與她就是不同的性格,宮元齡柔柔弱弱,體弱多病,向來都是要人疼惜的,而她自小便跟著父親和叔父,去過西北,賽過馬,與人比賽射箭,若不是遇見往后發(fā)生的事,她也許會一直大大咧咧。

  宮元齡從小就知道怎么討好人,大人生氣了,她就撒嬌裝病。

  在大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宮長訣身上時,宮元齡就裝柔弱,把眾人的視線從她這兒分走。

  宮長訣一向端著長姐的身份,沒有與她爭搶過什么。其實前世里,心里也是介意過的。

  宮長訣一向不喜歡把自己的情緒外露,不知道怎么討好人,看起來機靈,其實也是個笨拙的,每當自己的見識能力長進,收到大人表揚時,宮元齡總有辦法將大人的視線轉(zhuǎn)到自己身上。而宮長訣不會爭,只是暗自里不甘和傷心,卻又學(xué)著像大人一樣關(guān)心著宮元齡。

  所以心里再不開心,也不會表現(xiàn)出來,對于宮元齡,也是一再忍讓,做好一個長姐應(yīng)該做的本分。

  兩姐妹之間的關(guān)系,其實一直都不算好。

  宮元齡常常投機取巧,喜歡偷懶,好逸惡勞,大多都是從萬姨娘身上學(xué)到的。但實際上,宮元齡只是喜歡出出風頭,有些小心思,本性還是好的。

  至少,從來沒有害過人。

  如今,重來一世,那些心里曾有過的不平與難受,已經(jīng)煙消云散了,她記憶中,宮元齡被獄卒侮辱的時候,她的心痛如錐心刺骨。

  就算再有嫌隙,她們也是姐妹,也是一家人。

  若有機會,這輩子,她想將宮元齡的性子帶正一些,也算是彌補了上一世姐妹關(guān)系淡薄導(dǎo)致的疏離。

  宮韞道,

  “如今我換過衣裳,得去宮里,要是病了,只怕也得回來才能看看她了?!?p>  宮韞話音剛落,一個穿紫色衣衫的少女便跑出來,委屈道,

  “父親偏心!只看姐姐不看我。”

  宮韞和宮霑笑起來,

  宮霑道,

  “你這丫頭,又投機取巧?!?p>  宮韞道,

  “這會子父親是真沒時間看你了,但父親給你帶了青州的夜明珠。”

  宮韞將一個匣子遞給宮元齡,宮元齡忙打開,一顆圓潤飽滿的夜明珠暴露在眼前。

  宮元齡喜上眉梢,抱著宮韞的手臂撒嬌道,

  “父親,女兒不是故意這么說的,誰讓父親居然不來看女兒。女兒生氣才說的氣話。”

  宮韞也不拆穿她,笑道,

  “現(xiàn)在父親能走了吧?”

  宮元齡如小雞啄米般點著頭,

  “女兒會在家里等著父親的?!?p>  宮霑大笑,

  “還真是識時務(wù)者為俊杰?!?p>  宮韞遞給宮長訣一把劍,道,

  “我和你叔父走的時候,你說想好好學(xué)學(xué)劍術(shù),我尋得一把徐夫人劍,想來是最適合你的?!?p>  宮長訣接過,道,

  “多謝父親?!?p>  父親離開時,是一年前,那時,她滿心都是楚冉蘅,聽聞楚冉蘅的劍術(shù)好,她才想著要練劍。

  如今…如今一切都灰飛煙滅了,這劍,她不需要了。

  宮韞和宮霑換過衣裳,進了宮。

  大殿上,元帝虛咳幾聲,而后笑道,

  “如今匈奴臣服,兩位愛卿護國有功,朕深感欣慰?!?p>  元帝的視線流連在宮韞和宮霑身上,

  “便賜先帝親手所書’流芳千古’之匾額,望兩位愛卿永護大周,牢記宮家使命。”

  牢記宮家使命六字一出,不少人面色微變。

  陛下…這是在敲打?qū)m家什么嗎?

  宮韞面不改色,與宮霑兩人高聲道,

  “謝陛下隆恩?!?p>  元帝道,

  “若朕沒記錯,你二人都已過不惑之年了?!?p>  宮韞道是。

  元帝咳嗽幾聲,身旁的小太監(jiān)忙呈上一個托盤,托盤上是一粒赤金色的藥丸,元帝拿過服食了。眾臣只以為是治風寒的藥。

  元帝道,

  “如今太尉手中握著虎符,要掌管的軍隊不計其數(shù),如今卻又早過了不惑之年,年近五十,想是掌管不過來了。朕心里,亦是心疼太尉征戰(zhàn)沙場,落下的這許多舊傷和隱疾?!?p>  宮韞聞言,眸色微變,卻在一瞬間明白了元帝的意圖。

  朝堂上的人都是從官場詭譎波瀾中過來的,怎會不知道元帝的意思,霎時間,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宮韞身上。

  大殿上,一瞬氣息凝滯。

  宮韞撩袍跪道,

  “臣確實年紀大了,如今受過了許多傷,想多多歇息,也想將虎符交與其他有能力者去掌管。多謝陛下體恤,臣亦正有此意?!?p>  元帝聞言,眸中露出了一絲精光,

  “那便將虎符交與廷尉關(guān)無忘暫時保管,代為操練軍隊和掌管細務(wù)。”

  眾人面色一變,一個掌管法度的廷尉,無疑是文官,縱使這關(guān)無忘武功再高,也不是上戰(zhàn)場打仗的武將,陛下怎能將兵符交與關(guān)無忘。更何況,如今關(guān)無忘不過是二十多歲的朝堂新貴,怎堪當此大任?

  關(guān)無忘出列道,

  “臣領(lǐng)旨?!?p>  還未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元帝又道,

  “衛(wèi)國大將軍。”

  宮霑道,

  “臣在?!?p>  元帝道,

  “朕記得,你如今還沒有娶妻?”

  宮霑道,

  “陛下圣明?!?p>  元帝笑道,

  “是朕和這江山耽誤了你啊?!?p>  宮霑跪道,

  “臣不敢?!?p>  元帝道,

  “朕,允你告假,沒有成婚生子,不許再回來。”

  宮霑面色一變,手抓緊了衣袍,沉聲道,

  “大周江山為重,臣愿終身不娶。”

  元帝皺眉,

  “不必說了,朕當真是心疼朕的兩位愛卿,為江山征戰(zhàn)多年,卻都沒有過過自己的日子,即日起,你二人亦不必上早朝,該成親成親,該修養(yǎng)修養(yǎng)。”

  元帝口中說著心疼,卻沒有半分心疼的表情。

  宮霑正欲反駁,卻聽元帝身邊的太監(jiān)急道,

  “退朝——”

  退朝二字一出,宮韞和宮霑明白過來,此事已是板上釘釘,絕無逆轉(zhuǎn)的可能。

  陛下如今,是忌憚宮家了,鐵了心要削去宮家的權(quán)利,架空宮家,沒有給他們半分反駁的權(quán)利與機會。

  宮韞與宮霑對視一眼,兩人皆眸色沉重。

  終于…還是到了這一天。

  宮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宮韞與宮霑回到宮家,本該開心,兩人卻都不帶絲毫喜色。

  宮長訣替宮韞夾過菜,

  “父親可是有什么心事?”

  宮韞回過神來,強撐著笑意,道,

  “沒事,許是這些日子行軍累了。”

  宮長訣不疑有他,過了幾日,卻聽梳妗說左窈青上了門。

  宮長訣以為左窈青是來與她聊天解悶的,卻見左窈青面上有些不安。

  宮長訣推了棋,

  “窈青,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與我說?”

  左窈青看向?qū)m長訣,踟躕道,

  “你最近,有沒有聽說外面的傳言?”

  宮長訣道,

  “什么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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