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猛烈,有蠅蟲嗡嗡,繞耳不歇。草草搬開橫檔路中的尸骸,無數(shù)王師踏在斑斕的土地上,紛涌離開長社各自踏上戰(zhàn)場。
禮、樂、射、御、書、數(shù),君子六藝也,何況賈詡是地地道道的涼州人。隨著策馬揚鞭,他甩開一眾中原與江東騎兵,一路領跑北去,郁結的心也在御風奔騰中獲得些許解放。
二百三十七騎離城復行十里,陸續(xù)抵達皇甫嵩指定的位置。清點一番人數(shù),孫堅找到獨自觀天的賈詡,馬鞭北指道出心中疑惑說:“文和先生,你說賊寇中就真有北竄的蠢貨?要知道長社以北、黃河以南的廣大地區(qū),都是未曾被他們染指之所。他們從北突圍,無異是尋死呀!”
“孫司馬還是喚我文和吧?!蹦樕鲜前l(fā)自內心的開懷笑容,廣大的天地驅散賈詡心中的陰霾,人總歸是最擅長替自己開脫。少間,他篤定地說:“向死未必不能求生,所以賊寇中當然會有人北逃,甚至其中就有波才。
孫司馬請設想,皇甫中郎將清楚蛾賊其根在南,難道蛾賊就不清楚皇甫中郎將知曉其根在南嗎?因而一旦需要逃奔時,他們也必然清楚,王師主力必然會在南面列陣,截斷其歸途。波才再是愚蠢,只怕也不會自投羅網。
北面則是不同,就如孫司馬前言,長社以北甚少有賊寇響應叛亂,常理思之是不會在這條注定不歸路上設置重兵,事實也是如此。
然對蛾賊而言,北面確實沒有賊寇接應,但亦沒有王師大軍坐鎮(zhèn)城池。一旦波才向北流竄,一路聚眾劫掠鄉(xiāng)間,甚至再破二、三小城。則雒陽必然震動,而左中郎恐將也將無暇南顧。
屆時,嘯聚于汝南的蛾賊,就將與南陽蛾賊連成一片,整個南國的局勢就將急轉直下。甚至長社以北的蛾賊余孽,在其擴大勢力之后,無論是向東涌進兗州,還是渡河北上冀州,都勢必對王師產生致命的威脅。由此可見,孫司馬是厚棟任重呀!”
揮斥八極,指點江山,月下賈詡,頗有些意氣風發(fā)。
他一番言罷,孫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須臾大大咧咧笑道:“承先生吉言,若波才當真北竄,我當親手斬其頭顱?!?p> 同一片深邃夜空下,由賈詡、孫堅處復向北數(shù)十里,茫茫千騎肅穆。
磐石般的騎兵身前,是曹操捧著木片半蹲。他用指尖溢出的鮮血,一筆一劃書寫城文字,構成此地三十六條無名冤魂曾經存在的痕跡。
“假使陛下能黜陟幽明,何愁黎庶不繁息,賊寇又安敢霍亂這中原?”立下簡陋的集體墓碑,曹操緩緩站起慨嘆一聲:“如今能做的,或許也只有剪除賊寇,保此方百姓安泰吧。”
蛾賊,這個令劉宏畏懼、何進膽寒的名詞,在曹操眼中不過是些土雞瓦狗。非是他自大,因為他已經見識過周圍沉默者們爆發(fā)時,究竟是何種震天動地的威勢。
昔年,光武皇帝受困巨鹿,由是急急調遣幽州突騎出戰(zhàn)。彼時,突騎一戰(zhàn)鑿穿敵陣,進而追殺出十余里地,幫助光武皇帝徹底扭轉戰(zhàn)局反敗為勝。
事后,饒是久經沙場,見識過無數(shù)強兵的光武皇帝,都不得不感慨其實“天下精兵”。時過境遷,然榮光依然傳承,如今的幽州突騎,驍勇善戰(zhàn)依舊。
這般猛卒,本當是衛(wèi)戍邊疆。只因蛾賊暴亂,河北遍地烽火,天子憂慮其等久居邊塞,心中生出不滿,或與蛾賊合流。由是以充實京畿防備為由,將突騎悉數(shù)抽掉回河南。
此刻,一隊騎兵忽然飛馳歸來。為首之人跳下馬,幾步走近對曹操與荀彧道:“孟…騎都尉、文若先生!快看南邊!”
此人名曰夏侯淵,乃是西漢太仆夏侯嬰之后人。他曾在昔日代替曹操承擔重罪,由是與曹操關系莫逆。
年初蛾賊暴亂,致夏侯淵家鄉(xiāng)糧價飛漲。饑乏之中,他不得已是含淚舍棄親子,繼而背上亡弟的孤女北上雒陽,投靠已經是“大人物”的曹操。
“哦?”曹操踮起腳尖手搭涼棚,他順著夏侯淵手指指向方眺望,只見是星星點點的火光不斷燃起,只片刻竟是有火燎于原不可向邇之勢。
回眸瞧眼沖天的火光,夏侯淵惴惴不安道:“這…這會否是蛾賊已經破城?”
他離開家鄉(xiāng)之時,正值蛾賊攻城略地勢不可擋。故他雖任前鋒以來多有斬獲,剛剛更是帶著數(shù)百騎追出捕殺作亂的蛾賊,然心中依舊存著對蛾賊的懼怕。
“呵呵,或許吧?!蹦鸸猓懿俅蠹s長社發(fā)生什么。少間,他禮貌地朝荀彧請教說:“以操淺薄之見,此火應當是兩位中郎將施展火攻,先生以為呢?”
收回目光,荀彧輕輕頷首,他語速飛快地回答說:“若以距離推算,火起之地,離城尚有些距離。今日天燥更兼風起,也確宜火攻,王師大勝,或就在今夜。然波才狡詐,或將拋棄其眾竄逃,還請騎都尉速速揮兵,決計不能令其走脫,再戕害無辜?!?p> “先生既如此說,我無慮矣?!辈懿倬偷溶鲝_口,說罷倚天業(yè)已出鞘,劍鋒直指南面。他滿臉肅然道:“賊寇霍亂九州,黎庶飽受荼毒,我輩既世食漢祿,逢此世道危急之際,理當各盡職守!幽州突騎,隨我出發(fā)!”
曹操祖父曹騰,因迎立孝桓皇帝有功,獲封費亭侯。其人雖一生沒有過錯,然宦官終究是宦官。加之曹操生父曹嵩以貪婪著稱,是故曹氏雖帶給曹操衣食無憂,卻也令其在士林中舉步維艱。
沉重的排斥之感,逼迫曹操不斷采取激進的手段,宣示自己的態(tài)度與立場。由是才有擅闖張讓府邸擺出刺殺姿態(tài)、杖殺蹇碩叔父蹇圖等事。
消費著曹騰遺留的人脈與父親曹嵩積攢的金錢,曹操的聲名漸是鵲起。然而他滿是成就感地回顧時,當初的玩伴袁紹已經弱冠登朝播名海內。
隨著愈來愈多人將曹操視作袁紹附庸,不想永遠屈居其下的他明白,必須做出些改變。于是乎,曹操當日主動請纓出征。
此番東出虎牢,既是謀求功業(yè),進而外放為官,也是博取荀彧的好感。荀氏顯然是傾力支持袁紹,但幾番接觸下來荀彧的態(tài)度,卻給曹操些許渺茫的期待。
若能任天下之智力,雖依舊渺茫,卻未必沒有以弱為強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