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考核（下）
伍明智恭敬道：“此燕窩是奴才奉甲夫人之命所得，乃……乃甲夫人需要之物，若是給了夫人，奴才難以向甲夫人交代。還請李……還請乙夫人寬宥則個?！?p> 李夫人的鳳目，輕輕掃過他的臉頰。
咕咚……
伍明智咽下一口口水，心臟“撲通，撲通”的直跳，整個心幾乎到了嗓子眼！
快想想！
快想想怎么應(yīng)對！
伍明智大腦飛速的運(yùn)轉(zhuǎn)！
他敢發(fā)誓，這輩子自己的大腦都沒有現(xiàn)在這么清醒！
好像過了一會兒，又好像過了一個世紀(jì)。
李夫人終于有了些許反應(yīng)。
她淡淡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輕聲道了兩個字——“嗯，好?！北阒匦禄氐搅俗弧?p> 她回去了……
這就完了？
伍明智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自己本來絞盡腦汁準(zhǔn)備的一大堆回復(fù)之詞，全都憋到了肚子里，就好像全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差點(diǎn)憋出了內(nèi)傷。
眾人呆滯了……
周然差點(diǎn)又沒崩住笑意。
穩(wěn)居而坐的李夫人，絲毫沒有成為罪魁禍?zhǔn)椎挠X悟。
她臉上始終是一副淡然自若……或許可以說是——沒睡醒的模樣。
宇文夫人終于忍不住了，她轉(zhuǎn)過頭，蹙著柳眉問道：“妹妹就這樣……結(jié)束了？”
“對啊。”李夫人眨巴著清澈的眼睛，奇怪的看著她，“我向他要，他不給我呀?！?p> “你……”宇文夫人輕咬貝齒，勉強(qiáng)擠出一絲笑容，“看來素婉妹妹是個好說話的人了?！?p> “唔……應(yīng)該算是吧?！崩罘蛉苏J(rèn)真思索了一下，然后朝著宇文夫人肯定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宇文夫人眼皮一陣跳動。
……
大廳中的氣氛有些異樣。
毛輔司知道，這是該自己出場的時候了。
“咳，王監(jiān)衛(wèi)，是否記錄下來了？”毛輔司輕咳一聲，提醒身旁提著筆。仍舊發(fā)愣的輔官。
“哦哦，馬上記錄！”輔官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奮筆疾書。
毛輔司松了一口氣，對伍明智身后之人道：“下面你來說?！?p> 第二位是一個長相憨厚，體態(tài)壯實(shí)的孩子，他上前一步，略顯拘謹(jǐn)?shù)溃骸鞍场掣且粯拥?。?p> 說完之后，便靜立原地。
“然后呢？完了？”毛輔司皺著眉頭。
“啊……嗯……是……”壯實(shí)孩子摸著腦袋，憨憨道。
毛輔司無奈的揮了揮手，“行了，下一個吧。”
下一位正是小玉，她從隊(duì)伍中站了出來，大眼睛撲閃著，頗為怯懦的望向二位夫人。
“我……奴婢也不會……不會把燕窩給甲夫人，因?yàn)椤驗(yàn)槭羌追蛉嗣钤谙龋曳蛉嗣钤诤??！?p> 小玉絞著兩只小手，緊張的低垂著頭顱。
“嗯?！泵o司點(diǎn)了點(diǎn)頭，雖然觀點(diǎn)和伍明智一樣，但是理由卻不相同，倒也算個答案。
接下來幾人雖然沒有像壯實(shí)孩子一樣一言不發(fā)，但是也都是和伍明智差不多的觀點(diǎn)。
當(dāng)然，這很容易理解，畢竟作為一個奴才來說，忠心是最重要的東西。
“接下來是……周然，你來說說吧?！?p> 毛輔司看了看名冊，指著站在隊(duì)伍最后的周然道。
周然走上前來，開口道：“若遇到此事者是小人……”
周然用的自稱是小人，比奴才好聽了一些，但是明顯不符合宮中規(guī)矩。
毛輔司聽后，皺了皺眉頭，不過最終沒有說什么。
畢竟他剛才當(dāng)著郡主的面都是這么說的。
郡主都沒說什么，自己當(dāng)然就更不會多說了。
等以后再糾正吧！
“小人會把燕窩交給乙夫人?！?p> “嗯……嗯？”正在想事情的毛輔司，第一時間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略微楞了一下。
這個問題雖然沒有標(biāo)準(zhǔn)答案，但是“拒絕乙夫人的要求，從而表現(xiàn)自己的忠心”的答案，已經(jīng)深入人心了。
周然，居然是不一樣的答案？
不僅是毛輔司，坐在一旁面無表情的二位夫人，也瞬間來了興趣。
把燕窩給乙夫人？
聽到周然的這個回答，伍明智肚子里樂開了花。
一個不聽主人命令的奴仆，是不可能得到主人歡喜的。
這個人……是叫周然吧，一定不會被二位夫人選去！
這樣就沒有其他人和自己競爭了。
伍明智頗為得意的笑了笑。
“你為何要把燕窩給乙夫人？”
毛輔司問道。
“為什么？”周然奇怪的看著他，“因?yàn)橐曳蛉耸侵魅?，小人是仆人。主人命令仆人做事，仆人安敢不聽？?p> 毛輔司深深的皺了皺眉頭。
嗯……好像沒毛?。?p> 可是，這樣一做——“胡說八道??！”
毛輔司話在嘴邊，還沒出來，卻聽到孩童之中冒出一個聲音。
原來是面目漲紅的伍明智。
在聽到“安敢不聽”四個字之后，伍明智瞬間就憤怒了。
這不是明著嘲諷自己，不是個好奴才嗎？！
對于志在成為王宮第一奴才的伍明智來說，簡直就是巨大的侮辱！
“放肆！”毛輔司皺著眉頭，冷眼看向伍明智。
“你別插話！”宇文夫人看戲正入神，冷不丁被毛輔司打擾，頓時有些不愉之感。
毛輔司嚇的一個激靈，連忙拱手認(rèn)罪，不敢多言。
有了宇文夫人撐腰，伍明智更加有底了，他憤怒的看著周然，環(huán)視四周。高聲道：“大家千萬別被其蒙蔽了，初聽此言或許沒有問題，但是甲夫人可是我等一直侍奉的主人，俗話說：忠仆不侍二主，這人做事如此沒有骨氣，安能侍奉好主人？”
眾人贊同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把目光投向周然。
周然搖了搖頭，“兄臺此言差矣。我等都是王府的奴仆，王府的王爺，郡主和諸位夫人便都是我們的主人，何來忠仆不侍二主之說？”
“你這是以小喻大，偷換概念！”伍明智冷笑道。
居然連偷換概念都懂？
周然頗為驚奇的望了他一眼。
偷換概念是辯論學(xué)中一個常用的技巧，目的是把對方辯手的論點(diǎn)帶偏，從而達(dá)到維護(hù)自己言論的目的。
偷換概念的技巧像是一把雙刃劍，有人用的十分隱蔽，別人發(fā)現(xiàn)不了，便能給自己帶來巨大的優(yōu)勢；有人用的十分淺薄，瞬間就會被對手察覺到漏洞，使自己陷入困境，很有可能一敗涂地。
周然確實(shí)用了偷換概念中的以小喻大技巧，本以為一個十來歲的孩童，沒什么多大的見識，未曾想倒是小瞧了他。
“怎么，說不出話來了？”伍明智呵呵一笑。
宇文夫人頗為無趣的瞥了周然一眼。
本以為能說出什么新奇的言論呢，沒想到只是標(biāo)新立異，博取眼球！
眾人搖了搖頭，顯然對周然非常失望。
伍明智看著面無表情的周然，心中升起一絲快感。
周然！你就是我平步青云的第一塊墊腳石！
毛輔司察言觀色，看到宇文夫人的表情，便知道這個問題該塵埃落定了。
他抬起頭來，剛想來個結(jié)束語，卻聽到周然又說話了：“既然如此……”
他還有話要說？
毛輔司偷偷瞧了瞧宇文夫人，發(fā)現(xiàn)其并沒有阻止的意思，便把剛要出口的話收了回來，繼續(xù)老神在在的坐在座椅上。
“既然如此，我想問你最后一個問題！”
周然的態(tài)度依舊從容，絲毫沒有被逼到絕路的那種絕望之色。
伍明智皺著眉頭，心中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周然摸了摸下巴，淡淡的開口道：
“我想問你，如果把乙夫人換成王爺，你還會這么做嗎？”
把乙夫人換成王爺？
換成定北王？！
那個在大啟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個在天人榜排行第三的定北王？！
誰敢不給？！
這一句話，讓眾人愣住了！
眾人捫心自問，居然沒有一個人敢硬著頭皮說出“嘻嘻！我就不給你！你能把我怎么樣？略略略略略略！”這樣的回答。
大家的回答清一色的是“舔著笑臉、跪在地上，恭敬的把燕窩送到王爺手里?！?p> 伍明智冒出了一身冷汗，哆嗦著嘴皮，不敢說話了。
你讓他怎么說？！
不給定北王？恐怕當(dāng)場就會趕出王府！
給定北王？這不是打自己的臉嗎？
“所以?！敝苋粩偭藬偸?，“你拒絕乙夫人的命令，可能并不是對甲夫人有多么的忠心，而是自覺有甲夫人這座靠山，乙夫人不敢把你怎么樣而已！”
不是忠心耿耿！
只是背倚高山，有恃無恐！
周然這句話，把人性血淋淋的剖析在眾人面前。
眾人面色一白，皆低頭不言不語。
以小喻大只是偷換概念中最初級的技巧，而現(xiàn)在周然的以人換人，把伍明智瞬間逼到了絕路！
當(dāng)然，周然也是順著他話中的漏洞進(jìn)行辯論的。
第一，伍明智曾說“甲夫人是我一直侍奉的主人”，潛意思就是“乙夫人不是我一直侍奉的主人”，等于分裂開了王府諸位大人和自己的主人。所以，周然便自然而然的讓王府諸位大人成為一個整體。
如何成為一個整體？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當(dāng)然不可能！題目里面的甲乙夫人已經(jīng)勢同水火了！
那唯一的辦法就是上下級的順從關(guān)系了。
誰能讓王府的夫人完全的順從？
答案只有一個：王爺。
第二，伍明智拒絕給乙夫人燕窩，可能他真的忠心耿耿，無論如何都不會背叛主人——這對于一個還沒進(jìn)入王府的孩童來說，可能性比較小。
嗯，就算他真的忠心耿耿，可是他呆的地方是王府，王府里王爺最大，他敢明面上拒絕王爺？
再者說了，從人性來分析——如果不是因?yàn)橹倚?，他為何有這么大的膽子，敢拒絕一位地位崇高的夫人？還不是仗著背后有人，有恃無恐！因此，周然便尋了個能壓住他靠山的人，這個人非定北王和明月郡主莫屬了。
這也是一種偷換概念的用法，不過，他偷換的可是定北王，誰敢提出質(zhì)疑？
就算有人仗著膽子提出質(zhì)疑，周然也可以繼續(xù)說：夫人是你的主人，王爺就不是你的主人了？！
這完全是大逆不道??！
周然看著面色極為難看的伍明智，頗為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用這種辯論的邏輯思維，完全是欺負(fù)小孩子了。
眾人越是回味周然的回答，越是感到心驚。
伍明智猶不死心，他驀地抬起頭，雙目幾欲噴出火來，憤恨道：“把……把燕窩交給乙夫人，你如何向甲夫人交差？！”
周然也不知這人哪來如此大的怒火，他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頗為無奈道：“交差？這很好辦啊?！?p> 眾人豎起了耳朵。
難道，他有什么更加好的辦法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