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萬樓觀主是顧若朝平身僅有的幾個不待見人物。
在顧若朝原始的生命軌跡里，還須多年以后方能見到此人，當(dāng)時他自稱顧成夕的師父，進(jìn)入幽武侯府以長輩自居。顧若朝并不是江湖中人，從未聽過苦山是什么鳥，便發(fā)動兵將，把這個拐騙妹妹的江湖騙子逮進(jìn)了牢中，過了僅一夜的工夫，卻被他從大牢里溜了出去。
顧若朝又與他單獨(dú)交手，這才驚覺對方的手段與自己難分伯仲。在云芊芊勸說下，勉強(qiáng)與其和平相處，但每次見到這個身影，顧若朝體內(nèi)的戰(zhàn)斗因子都會蠢蠢欲動，如今也不能自控。
二樓廂房內(nèi)，云芊芊臉上微微變色，岳海棠已搶著問到，“你相公認(rèn)識我?guī)煹?？?p> “不應(yīng)該認(rèn)識啊……”云芊芊語氣差點(diǎn)無法把控。認(rèn)識人是好事，但以顧若朝的強(qiáng)橫話音判斷，是敵人多過朋友，她調(diào)笑道，“大概認(rèn)錯人了吧，我相公臉盲?！?p> 繡樓之下，跑到階梯一半的男子探頭看向顧若朝，用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中流露驚艷之色，“呦，這是哪家的公子？生得如此俊俏，只是天還沒黑就到樓里找姑娘，未免太心急了點(diǎn)?！?p> 顧若朝目如猛虎，在腰間原先掛劍的地方虛抬右手，喝令，“你給我下來。”
男子身子斜倚在樓梯扶手上，腦袋往下道，“嚯，這是點(diǎn)姑娘不成，直接點(diǎn)了我嗎？但恐怕要令閣下失望了，本少爺是個正經(jīng)人?！?p> 這時，岳海棠和云芊芊聯(lián)袂從廂房走出。岳海棠低聲斥道，“石楠，有話給我滾進(jìn)來說，大呼小叫的，吵到我這兒的姑娘了。”
男子慌忙爭辯，“是這俏郎君先叫的我?！?p> “什么俏郎君，沒大沒小?！痹篮Ｌ男Σ宦洱X的說，“人家是渠邑城里最出名的人物之一，幽武侯，顧將軍?！?p> “幽武侯府的將軍？”石楠臉頰的笑弧一勾，方向是朝下。內(nèi)心有些怔愣，一會兒又現(xiàn)出一絲擔(dān)憂之色。
他擔(dān)憂的是，今早剛看中的那位根骨極佳的小女娃似乎就是幽武侯府的，他抱起人家要收徒，結(jié)果卻被一口回絕。那女孩就姓顧，叫顧成什么來著……忘了，反正跟這位顧將軍長得極為相似。
石楠心中怪載道：別是家長要來治他一個無禮之罪，又或是怪他輕薄了人家小姑娘，要讓他負(fù)責(zé)吧？可千萬別，我是個正直青春的大好男青年，要對那樣一個小女娃負(fù)責(zé)，可不得等上十年八年，那我這幾年的青春不都白費(fèi)了，到時黃瓜都蔫了，小姑娘成鳳以后萬一要把他甩了，真是哭都沒處哭去。
岳海棠不知他在這么一會兒時間里腦中百轉(zhuǎn)千回，只覺今天的師弟令她異常丟臉，以內(nèi)力在他眉角處推出一指，提醒道，“叫人??！”
“什么？”石楠靈活的身形在這一指之下蹦了一蹦，“蹭蹭”往臺階下而去，不知是出于哪根腦回路，面向顧若朝拱手，“哦，大舅哥好?！?p> 四周很安靜，岳海棠隱約記起了苦山后面的黑水潭。一入黑水，影都見不到，石楠小時候跌入黑水，正是她親手拽著他那一腦袋毛發(fā)將他拉上來的，現(xiàn)在卻后悔當(dāng)初為什么沒讓他淹死了去。
這家伙如此叫法，莫不是睡了顧侯的妹妹？
石楠很快意識到自己竟把心中想法漏了出來，但話已出口，只能挽救道，“哈哈，開個玩笑！顧侯就是你啊，我說怎么這么儀表堂堂。小弟石楠，久仰大名?！?p> 與眾人完全不同的是，顧若朝眼神一直很冷漠，連這聲“玩笑”開出來的時候也保持著一片冰冷，漠聲還禮，“些些虛名不足掛齒，本侯亦久仰。”
“是嗎？”石楠登時抬頭向樓上道，“師姐，原來我也已經(jīng)出名啦！”
岳海棠瞪他一眼道，“你個小皮猴知道什么是名氣，就會咋咋呼呼。”而后徑直撇過他，微皺著眉頭望向顧若朝，“聽顧侯方才所言，似乎認(rèn)識我?guī)煹?？?p> 時空改變后，顧若朝和萬樓觀主（就是眼前的石楠）的相識日期提前了，還是提前了整整五年，這個時候的石楠說不定還沒有成為萬樓觀主。顧若朝驚覺這一點(diǎn)，不知作何以對。
反觀石楠，聽到師姐的問題，也回頭想起顧若朝第一時間叫出口的那個稱呼，卻一頭霧水的說，“他認(rèn)識我？可我不認(rèn)識他啊。”
讓人意外的是，石楠對萬樓觀這個詞像是第一次聽，反倒是岳海棠以深邃的眼神盯住顧若朝，探詢道，“顧侯剛才親口道出萬樓觀主這四個字，可我萬樓觀無主啊。閣下又是如何聽說的這個稱謂？”
脫口而出的一聲“萬樓觀主”竟招來這許多盤問，顧若朝一時也亂了方寸，第一時間想拿出尤皇后這個名頭來頂包。好在開口之前意識到這位神秘的蒔芳館老板說不定能與宮中取得聯(lián)系，一旦她與尤皇后在此事上稍有交流，他兩邊都穿幫。
于是子虛烏有的道，“從師門的一位長輩口中得知，當(dāng)初那位長輩跟我說過一些有關(guān)萬樓觀的武功身法。我剛才見到這位小兄弟的身形步伐和其中所描述的略有相似，這才為了彰顯見識，瞬間叫出了口。”
岳海棠哦了一聲，不是因?yàn)榇_信，反倒像是更為懷疑了，再問，“顧侯的師門嗎？倒是未聽過顧侯師承何人，可否告知？”
顧若朝稍作猶豫，小心翼翼的道，“家?guī)煻嗄昵耙呀?jīng)謝世，謝世之前顧某連他武功的十之一二都沒學(xué)到，是以，怕有辱家?guī)熋M，請恕不便相告?！?p> 顧若朝在言語中編造出一個既神秘又武功極高的師父，岳海棠聽后，心中的懷疑轉(zhuǎn)化為擔(dān)憂，生怕有某一個隱世門派在密切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居然連萬樓觀的武功身法都已打探得那么清楚了，簡直就是無孔不入的探知能力。
倘若這股勢力將來要做出對她不利之事，那她別說要以萬樓觀的名頭在世間廣收門徒，趁早連蒔芳館都關(guān)了，回山里種田好了。
岳海棠緊了緊小拳頭，自出道以來隱隱有些超然的心態(tài)首次往下降了降，恭聲道，“顧侯師門那位長輩本事真是大得很，他日若有緣到渠邑城里來做客，一定要代為引見。”
顧若朝哈哈咧嘴道，“若有機(jī)會，見他倒是無妨?！?p> 站在邊緣的云芊芊一眼就看透了這記笑容底下的虛浮，方才她還在猜想萬樓觀是什么，以她青城山外門弟子的身份都從未聽過苦山還有這樣一個分支，以她對顧若朝的了解，說什么從師門得知一定是句托詞。這位師門長輩絕對是無中生有，名號叫做，數(shù)年以后的顧若朝。
從蒔芳館出來，顧若朝額頭冒汗，似度過了多大的難關(guān)，這才后知后覺的加重呼吸。
云芊芊瞧著他的朗星妖目，心中好笑，輕卷手帕替他擦拭汗水，順便在耳旁小聲道，“弄得那么緊張，說什么觀主不觀主的，你是要嚇?biāo)牢野。俊?p> 顧若朝嗓音嘶啞的道，“萬樓觀主與我不共戴天，要不是正好有求于人，我今日就將他殺了。”
“有多不共戴天？”云芊芊暗想，既然岳師姐說如今萬樓觀無主，那就是發(fā)生在以后的事，防著點(diǎn)就是了，但顧若朝父母俱喪，能在以后能與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形成條件有限。猛地誤會到可能與自己有關(guān)，又晃晃頭，索性直接問，“是殺人父母還是辱人妻女?。俊?p> “他騙走了成夕！”顧若朝一拳錘在道旁的石柱上，一條石縫瞬間形成。
云芊芊暗自記下那根柱子，心道，以后從這條路上過要小心。而后才轉(zhuǎn)首問，“成夕讓他毀了女子的清白？”
“不是，他騙成夕拜他為師，整整五年留在苦山，之后也很少回家?！?p> “啥？”云芊芊正去牽馬的手指松了松，跌下韁繩道，“就這？”
啊，妹控太可怕！
顧若朝臉色沉郁，為了讓云芊芊以后也引起重視，特意掰過她的肩膀提醒道，“這還不嚴(yán)重嗎，成夕可是我唯一的妹妹?！?p> 云芊芊張大的嘴有下巴脫臼的傾向，“啊，你說行就行，以后咱們避著他?！?p> 顧若朝這才放了手，輕輕摟住云芊芊道，“對，那個姓石的沒安好心，切不可讓他靠近成夕?！?p> 成夕自己就是在家閑不住的性格，云芊芊只好答應(yīng)以后盡量看緊一點(diǎn)。
介于天色已經(jīng)灰暗，顧若朝也沒有回府后的安排，遂將兩匹馬都交給身后的青翡牽著。他與云芊芊手挽手，走在市井小路上。
從前顧侯過街，人人喊帥，好在他現(xiàn)在是小廝打扮，才沒那么惹人注目。
“寒玉功的事談得怎么樣？”
“放心吧，以雪雕弓為餌，算是取得了初步進(jìn)展?！痹栖奋窞榱俗屗蓱]，還特意為苦山派講了一句好話，“苦山也不是歪門邪道，十分好說話的?！?p> 現(xiàn)在看起來凡事都順著好的方向在發(fā)展，然而，當(dāng)數(shù)月以后云芊芊看到修煉寒玉功的前提是處子之身，且年齡不得超過十五歲時，心態(tài)都是崩潰的。
當(dāng)然這都是后話，現(xiàn)在的顧若朝正欣喜于往后顧成夕能夠擺脫苦山這個勞什子師門，做一個正經(jīng)的侯門大小姐。這份欣喜的保持時長，在一刻鐘到半個時辰不等。
云芊芊的崩潰出現(xiàn)在幾個月以后，顧若朝的崩潰卻近在眼前。因?yàn)樗娜粘膛c旁人不同，如今這個日子過去后，下一天就在天元三年。過去和未來無縫銜接，可以說是真正的眼睛一眨，大姑娘變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