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有一旬光景,每日刻苦修行的宋亭林都沒有走出過這個小院。其實死亡的威脅對于一個半大孩子來說往往還比不得疼痛來的更大。
驅(qū)使自己倍加用心的動力更多還是來自于臨別時母親的淚水和塞進他懷里那老宋家的所有銀票;當(dāng)然也和自己那才生出不久的,小小的,修道夢想有很大關(guān)系。
這一日,師姐主動提出要帶他乘舟去湖中轉(zhuǎn)轉(zhuǎn)。修煉多日還是毫無進展的宋亭林也覺得實在憋悶便不再堅持,散散心也好。
今日無風(fēng),萬里碧空,湖面如鏡;烏篷小舟,二個人一雙槳。
宋亭林坐在船頭指著晏山派所轄的另外兩座小島問是否也有名字,師姐劃著漿答道“胖島和瘦島?!?p> 船行漸遠,宋亭林放眼望去果然一個圓圓一個扁扁?!霸蹅冃×_天宮叫的如此體面,怎么這兩座島名字起的如此草率?!?p> 師姐苦笑道“師父當(dāng)年隨口叫的,他原以為用不過多久就能回山,誰能想到這住就是十幾年。”
宋亭林坐上船幫雙腳放在湖水中擺來擺去。
彭晴輕輕放下槳走到船頭“師弟你看這普寧湖如此浩瀚,其實也是由源頭千百條江河溪流匯聚而成,再由如這利冶江等數(shù)十條大瀆流向大海,如此往復(fù)循環(huán)。而我們?nèi)梭w內(nèi)也是一樣,修行一事雖然是和天道競爭,可還是要順應(yīng)自然,在體內(nèi)修成新的小天地,才能不受束縛,超然與天地間。”
片刻后又道“將這普寧湖當(dāng)做丹田氣府,千百條河流當(dāng)做體內(nèi)血脈,慢慢體悟?!?p> 有鳥群自頭頂飛過,卻絲毫沒有驚擾到閉目凝神的少年。
小船拖著悠長的尾巴,穿行在青翠島嶼之間,到了小羅天宮渡口,彭晴沒有急著下船,含笑望著自己的小師弟。
宋亭林歸路時欲言又止,見師姐早已看穿自己心思這才開口問道“師父和師祖都說我資質(zhì)平庸,這幾日我算是用心,可是一點進展都沒有,師姐我心里…有些慌?!?p> 彭晴拎起回來時收起的魚籠,其中一尾鱸魚一尾鰱魚,交到亭林手中,抬手輕拍了拍比自己矮上一頭的師弟額頭笑道“若是為了體內(nèi)的毒,你大可不用擔(dān)心,蘇笙師叔給你吃的丹藥并不難煉制,師姐這里還有些,你還有時間。若是因為大道玄虛難行也是急不來的;其實世間得大道者,資質(zhì),心性,機緣缺一不可?!?p> 二人下了船,亭林提著魚籠和師姐并肩邊走邊聽“初入宗門因為年紀還小,心性尚未定型,而每個人的機緣則是天定更無可查;唯有這資質(zhì)生來便以注定,可查可考所以就顯得至關(guān)重要,也是關(guān)乎每個人能走多遠爬多高的重要因果?!?p> 聽得此處亭林更是垂頭喪氣,一旁師姐全當(dāng)沒有見到繼續(xù)說道“師弟,其實世間人只要靈智已開魂魄不缺,大多都是可以修行的;只是由這三種因素所定,有人飛升可期有人卻終生止步煉精,我和師父倒是都不曾擔(dān)心你有性命之憂。”
亭林想了想又問道“那…師姐,既然人人可以都能修行,各個門派宗門何不廣招門徒?”
也許是從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等快到三人住所時彭晴才回道“世間有僧有道有諸子百家,有朝堂上的君臣也有勞作的漁民農(nóng)夫,商人經(jīng)商孺子讀書;可能這才是人間百態(tài)該有的樣子吧…”
忽聽院里傳來師父的聲音“哼…什么人間百態(tài),說白了就是狼多肉少!”
接著又側(cè)頭對師姐道“晴兒,別忘了明天又該給山上送貨了?!?p> “知道了師父?!?p> 亭林見師父并沒有下文躬身行禮后便跟著師姐去灶房。
......
一千年前楚國故都槐城,如今在后商的清滿郡。雖然早已不復(fù)當(dāng)年的繁華,但依然是數(shù)得上的大城,待到槐花開時,滿城的槐花香讓多少遠游他鄉(xiāng)的游子終年無法忘懷。
紫衣男子依著舊時記憶漫步在老城區(qū)中,曾經(jīng)的皇宮早已翻新成后商皇帝的行宮,那代表皇室的饕餮浮雕也改成了五爪飛龍。
宮門正門不遠處國教舊址上的云霄殿早已消失不見,多年以后的今天誰又曾記得這里樓閣原本只比曾經(jīng)的皇宮矮上一線。
那個時候有個懵懂小道童和師父并排坐在殿頂?shù)那嗤呱希钢焐系拿髟抡f想要抓在手中,師父期盼的看著小道童摸著他的頭說“紀川,師父覺得終有一天,你能替師父將這天上風(fēng)光看個夠。”
天色漸晚,紫衣男子轉(zhuǎn)過一條街走進了槐城有名的酒樓赫林齋,由店小二領(lǐng)著上了三樓,在二樓與三樓的樓梯拐角處,靠墻立放著一盆蘭花,花盆底部壓著一方青石古硯,古硯周身并沒有雕刻紋飾,毫不起眼。
紫衣男俯下身抽出硯臺向小二問價,店小二眼神飄忽,輕聲的在男子身側(cè)報了個三兩銀子的價格。
他隨手拋出銀子,率先踱步上了三樓。
此時有一隊官兵急急趕來,領(lǐng)頭武將進門就對著酒樓掌柜道“那個穿紫衣的人去哪了?快說!”
一個身材微胖,留著兩撇胡須的中年男人道“官爺勿急,我已經(jīng)讓店里伙計將他引上三樓,人跑不了,呵呵…一會動起手來還望各位軍爺照顧下小店的鍋碗瓢盆…”
領(lǐng)頭武將伸手一揮,后面一隊十人迅速上樓,得了銀子的店小二聽聞腳步聲急促,連忙把銀子藏在懷中,閃身讓在一旁。
大楚雖然是被商所滅國,但皇家禮法一直是沿用大楚的標準。
紫色和黃色是不能被民間百姓所使用的,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紫衣男子渾然不在意,他走到三樓靠窗處伸出一只手,手中捏著古硯和一張黃色符紙指向天空,剎那間古硯中靈氣流轉(zhuǎn)導(dǎo)向符紙,光華大盛照亮整個街道,一條通體黝黑雙眼如炬身長九丈的黑龍懸浮在紫衣男子身前,一人一龍四目相對。
黑龍張開巨口沖著紫衣男子一聲龍吟,說不出的婉轉(zhuǎn)道不出的幽怨,紫衣男子含笑握住龍角一步躍上龍脊笑道“不可任性,走吧找到他了?!?p> 沖上三樓的一隊官兵縮在樓梯口處,一個個噤若寒蟬上下不得,街上百姓見此異象紛紛倒頭便拜。
已然升空的黑龍似是猶不過癮,龍尾突然橫掃,城外一座無人山丘轟然一聲夷為平地….伴著一聲撕裂天空的高昂龍吟這才沖天而去。
龍脊上的男子負手而立無奈道“你這條小蛇還是如此心性我看你何才能蛻變修成應(yīng)龍!”
黑龍再擺龍尾驟然加速,竟似毫不放在心上。
紫衣男子腳下一個踉蹌忙用雙手抓住龍角道“原本就是讓你載我一程,可知剛剛你那平山一尾白白損耗了我五年壽數(shù)…..慢點吧~以后的日子要精打細算的過嘍?!?p> 黑龍喉間發(fā)出嗚嗚之聲,漸漸放緩速度一路向東,赫林齋人去樓空,獨留一方青硯不見半點靈韻。
......
下了兩日的綿綿細雨終于放晴,春分已至。
蘇臺府中的少男少女們結(jié)伴而行出城踏青,孩子們拿著家里大人用竹條宣紙糊裱的紙鳶奔跑在府城的大街小巷。
普寧湖上沒有田產(chǎn)的漁民也隨著本地農(nóng)戶一起熱熱鬧鬧的辦起了春祭,前者希冀著在捕魚期能夠攢下更多的銀子,后者盼望這一年依然可以風(fēng)調(diào)雨順獲得一個好收成,總之生命處處生機,生活滿是希望。
就在春分前一天的夜里,隨著宋亭林的一聲狂喜,興奮的小家伙敲開了師姐的門。“恭喜師弟正式步入修真行列,以后大道你我同行?!睅熃阊塾^鼻,鼻觀心,端正的向師弟行了一個起手禮。
踏入煉精初期的宋亭林終于放下了心底的大石頭,原本想要向師姐請假休息一日的亭林并沒有如愿,第二天一早便被師姐拉著回山參加慶祝太上老君誕辰的晏山大典。
彭晴自己其實極少回山,承天宮一脈四代弟子雖多,但是因為師父的原因她在山中并無依靠,談不上受排擠,倒是真的毫無存在感。
在彭晴心里那個只有兩個人的小島才是她的家,小院里的海棠樹是她七歲那年種的,另一顆梨樹是她十歲栽的,院前的菜地,屋后的地窖,點點滴滴都是歲月的記憶;如今兩人變成三人,似乎越來越熱鬧,彭晴心里喜歡的緊。
回山的路彭晴早已十分熟悉,每一年她都要走個十二三次。在這普寧湖中生有一種黃鯛魚,刺少而味鮮,喜歡在水流湍急處逆流覓食。普寧湖下游的利冶江口就是絕佳的覓食之處,到了夜間黃鯛魚便游回小羅天宮所在三島的中心水域休息。
師祖南石真人好食此魚,所以每月里彭晴便會用陶罐裝上幾尾鮮魚倒入山門處的白馬溪中,這黃鯛魚就會一路逆流而上游到瞻臺峰山下的柳葉潭中,再由山頂承天宮派專人帶回。
初時,守護山門的弟子遠遠看到一個身材魁梧卻梳著少女發(fā)式的本門子弟很是新奇,可她從來沒有上前打過一次招呼,說過一句話。
時間一長就沒有人再放在心上了,但是彭晴每月一次送魚越是到了山門處就越發(fā)緊張,只是寥寥的幾個守山弟子在遠處撇她幾眼,便仿佛有無數(shù)的眼睛注視著她,對她指指點點,一顆沉靜道心竟然是要失守。
天底下的女孩又有幾個真正不在意自己的容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