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娘親的嫁妝（一）

　　綠云和紅玉洗涮完畢，端上針線笸籮，正待回內(nèi)室一邊守護小主子，一邊做些繡品換些銀錢貼補日用。

　　小主子失去親娘主母庇護，在姨娘手下討生活，每月干巴巴五兩銀子的份例，聽起來不少，足夠府城里尋常小戶一家人寬裕地過一個月，可畢竟是大戶嫡女，再怎么節(jié)省，一旦涉及必要閨閣應(yīng)酬中的茶事，便太不經(jīng)用。如此一來五兩銀子每每不到月中就花完不說，全靠親娘留下的嫁妝銀子支撐度日。

　　落水后的湯藥也是綠云和紅玉找了別的大夫另抓的，不放心用姨娘那邊的方子和藥包。在第三日高燒漸退后又因為用了人參吊氣，這是最大的一項支出，短短幾天不僅小主子之前交給她倆保管的銀錢殆盡，還搭進去綠云和紅玉二人早在主母當家時攢下的全部私房。

　　羅帳內(nèi)傳來的小動靜兒，第一時間傳到了綠云和紅玉的耳朵里，她二人互相對視一下，幾乎是瞬間飛撲到床前。

　　燕紓努力適應(yīng)著原身虛弱的軀體，微啟雙眸，平靜地等待二人的反應(yīng)。

　　“小小姐，您醒了，真是，太好了！”紅玉和綠云兩個人的心啊，一下子就有著落了。

　　燕紓張了張嘴，待要說點什么卻發(fā)不出聲音。綠云見此，輕按下她被子下的手，直接轉(zhuǎn)身出去倒了茶水回來。

　　一盞熱茶湯入喉，通體妥帖熨透，燕紓的這具身體才算真正活過來了。

　　之后三人圍爐夜伴，斷斷續(xù)續(xù)聊了這幾天的府內(nèi)遭遇，只覺得經(jīng)歷這一次劫后逢生，主仆間更加珍惜彼此。

　　即使是有了穿越的金手指，也沒有人能單打獨斗全憑自個兒活下去。忠誠的伙伴，是燕紓來到這個世界后最重要的收獲。

　　她本就是個護短兒的，前世在家排行老大，慣于擔當，工作后對自己手下的團隊成員，也是全力維護。大姐范兒，不只靠情懷，關(guān)鍵看能力。

　　如今這燕府里的形勢，只有自己立住腳，才有這倆丫鬟的活路。如果不是自己穿了過來，恐怕只待原身咽氣，她倆就會被姨娘發(fā)賣了出府，斷然不會有什么好的去處。

　　姨娘不當燕紓是親人，甚至要害其性命，在原身的記憶里已經(jīng)不是一次，前幾次下藥投毒都被原身憑著敏感過人的嗅覺和味覺識破，險險地避過去了。這次直接由庶弟出手用了硬手段，明顯得急不可耐了。

　　至于背后的動機么，想必是和燕紓娘親留下的嫁妝有關(guān)。

　　當年主母病發(fā)突然，來不及處理后手，只立下遺囑說明包括莊園田產(chǎn)、鋪子、箱籠等全部嫁妝交由燕紓一人繼承，出嫁時作為她的陪送嫁妝帶走。

　　小人兒守著大財富，豈不遭人惦記？

　　陳姨娘就惦記著呢。如果燕紓在及笄定親之前意外夭折的話，她有的是手段利用燕老爺對自己的寵愛將這些財富蠶食鯨吞據(jù)為己有。到那時，燕紓出嫁的兩個姐姐沒有資格管著娘家的事，而她外祖一家隨大兒子出仕赴任遠在西北邊城，即便要追討也是鞭長莫及，結(jié)局多半不了了之。

　　為了這個圖謀，姨娘在兩年間隔三差五地把內(nèi)院里主母當年留下的婆子丫鬟們都打發(fā)得差不多，而那些列在單子名錄上的莊園鋪子，亦有姨娘安排的人蟄伏其間伺機而動，有大半的莊頭、掌柜或主事經(jīng)受過明里暗里的打擊或收買后成功洗牌，只剩下這主仆三人勢單力薄。燕紓原身性子不顯，加之過于弱小，有些齷齪事知道了又如何，還不是忍氣吞聲，任其拿捏。

　　飯要一口一口吃，債要一筆一筆還，且讓姨娘再得意幾時罷，燕紓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瞇起，府內(nèi)高屋華堂里的某人驟然打了一個噴嚏。

　　燕紓腦子里有了一個大概的籌劃，當務(wù)之急是將養(yǎng)好這具虛弱的小身體，同時還要解決銀錢的問題，沒有錢的小女子寸步難行，后續(xù)用錢的地方可多著呢。

　　在燕紓的安排下，主仆三人當夜俱都早早歇息安睡，特別是綠云和紅玉倆人，硬撐硬熬到現(xiàn)在著實扛不住了，見到小主子醒來后徹底便放松下來，直睡得渾事不知，一覺天亮。

　　第二天，依照燕紓昨晚的吩咐，慕詩軒的小院門照例緊閉，對外一切如常，該抓藥抓藥該燒飯燒飯，間或紅玉還哭上幾聲，念念叨叨著小主子怎么還不蘇醒過來。早有在外聽墻根兒的得了消息后回去稟報。而院內(nèi)，燕紓好吃好喝好睡，曬了太陽舒展開身體，體能得以迅速恢復(fù)。

　　夜半時分，燕紓換了仆婦所穿的粗布暗色襖褲，留下綠云值守，自帶著同樣輕裝的紅玉悄然閃出院門，避開巡夜小廝，一路輾轉(zhuǎn)挪移，來到了府內(nèi)一座有些頹然破敗的宅院墻下。

　　這里是燕紓娘親生前居住的萱堂，自其過世后，就被姨娘以死者為大，不可妄動做借口，重新遣派了原來的仆從，并貼了封條鎖了院門。實則她的人趁亂早已把室內(nèi)家具、古玩等值錢的東西搜刮搬騰一空。

　　燕紓站在邊墻下灌木叢陰影里，借紅玉的肩頭為梯，輕靈地躍上墻頭，憑著對娘親院子里布局的了然于心找到落點。甫一落定，熟悉的院堂氣息撲面而來，她感受到了原身殘留的強烈的情緒，幾欲淚奔。可她這次來并不是懷舊的，在她接收的原身記憶里，娘親臨終前可有單獨交代，只可惜說了一半便撒手故去，具體如何還需要燕紓親自來驗查一番。

　　燕紓堪堪撫平情緒，徑自撬開娘親臥房的格窗，翻身跳了進去。小心打開隨身的火折子，照亮這間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洋溢著母女歡笑的房間。

　　來不及追憶更多，劃拉掉身上纏繞的蛛絲塵網(wǎng)，移步到架子床的紗賬后側(cè)，對準床架的某個位置，摸索著墻裙青磚，暗數(shù)記憶中的數(shù)字……

　　“咔嗒”一聲響動，墻縫豁然開啟，緩緩?fù)苿?，露出一個夾層。

　　夾層依著山墻而加建，為保證尺度不要偏頗到顯眼，內(nèi)里并不寬綽，剛夠放下眼前的六只大樟木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