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我都無法理解城市。
無法理解她的極致,無法理解她的清冷,以及她里面盛載的各式各樣的人,也讓我感到困惑。
譬如杭州城。
東邊是霓虹的海洋,是商業(yè)CBD,是奧體,是萬象城,是一個個巨大先進的互聯(lián)網(wǎng)王國。16條洋洋灑灑的地鐵線到哪兒都提醒著你,你生是現(xiàn)代化的魂,死是現(xiàn)代化的鬼。
可西湖也在這兒。
即便東邊的飛機轟隆隆持續(xù)在作響,西邊的底子和韻味照舊不受影響。幾千年了,白娘子活在這兒,蘇小小死在這,一朝雷峰塔,一朝靈隱寺,茫茫的你恍惚中偶然一睜眼,這座城的舊夢還藏在這兒。
陰魂和天使,愛情和婚姻,這個世界上越是搭不上邊的東西,越是固執(zhí)得死都要纏在一起。
你會看到,頭發(fā)染成金色、迷你裙下露出修長雙腿的十多歲少女,站在樹下對著湖水抽煙。
湖案餐廳的叫座號,從下午的三點一直持續(xù)到凌晨兩點。
撫著圓滾滾肚子的男人,穿金戴銀的女人,嬉鬧的小孩,各自三三兩兩地走過。
偶爾車子帶著高頻發(fā)動機轟隆隆呼嘯馳過,驚起一陣劇風,灰塵就隨著石子吹進人們的鼻孔。
......
有家可歸的人,無家可歸的人,有目的地的人,沒目的地的人,都在這座城里茫然地打發(fā)時間。
西湖的風水給予了他們腐朽且頑固的精神食糧,人總是活著活著就疑問為何要活下去,在東邊的商業(yè)中心拼完命茍活之后,就到這頭的西湖里抽根煙,喝口酒,看看幾千年來這不變的風水。
看,皇帝換了幾輪,但生命依舊安當?shù)卦趥鞒校@時候似乎突然明白,人生煩惱的不過也就幾件事,而這幾件事放到杭州城兩千年的歷史中再一看,其實都不算什么事了。
這樣喘口氣,自己安慰完,第二天就繼續(xù)奔走在東邊忙碌的炙熱里。
這樣的境況,我反反復復地偵查到,仔細思考后,還是對此毫無頭緒。
我們的人生是否就是在這樣的囚籠和自我勸導中反復過完一生?亦或是,還有某些我不知道的選擇,正在沒有燈光的暗處,冷冽地等著我去歷練?
抱著這樣的疑惑,那一年,我和我的閨蜜們也坐在這里,當然,我指的是和我僅有的兩個閨蜜——豆紅和芭蕉。
我和她們齊齊地坐在這里——
芭蕉托著腮,豆紅蹬著二郎腿。我們的左邊,是悠蕩蕩晃著明媚陽光的西湖,前面,是大牌琳瑯、車流密集的湖濱路。
我們每次,都只選在這個非常折中的位置,鑒于奢侈和清冷之間的這家餐廳,方便偵查的這個環(huán)境,我們在這里點上兩杯折中價格的酒,然后各自觀察,這個當下我們各自感興趣的人群。
此時的我們是二十三歲,迷茫彷徨的二十三歲,進一步或退一步,朝前還是朝后,對于處在這個位置的我們來說,方向實在事關重大。
“看那個女人!”芭蕉指著名品店的方向,“你們說,她身上的那個套裝,需要多少錢呢?”
她疑惑地婆娑著她的下巴尖。
豆紅瞟了一眼,視線又投回自己正在打磨的指甲上。
涂了火紅蔻丹的無名指,上面正有一小塊顏色脫落,美麗不能不上不下,索性全部挖空它!
“無論多少,你也買不起它啊?!倍辜t一邊摳著指甲,一邊輕笑著說。
豆紅的家境穩(wěn)當,父母男友都是本地人。穿著不俗、打扮精致的豆紅自小就過著一種合理但不奢侈,不追求也不放縱,享受但不過度的大城市小市民的日子——
對吃的有點講究,對穿的有點要求,對玩的也有點心得。
吃喝玩樂沒有她不會的,讀書學習反正是最不要緊的,社交應酬更是她不關心的。豆紅過成了隨心隨性的一個人,也是我最傾慕的那種人。大學畢業(yè)之際,人人都在忙著落實工作,然而我的身邊,只有她覺得萬般青春唯上班最不值。
芭蕉因此譏諷她不求上進、無恥懶惰,豆紅就笑笑說,“你懂什么?我是屬于我自己的?!?p> 我的兩個朋友,芭蕉向往職業(yè)女性,向往經濟獨立和財富自由,她的一切選擇和交際都在此基礎上發(fā)生。而豆紅,一顆沉浸在愛里轟轟烈烈的靈魂,不關心財富,也不擔憂前程,只管無憂無慮地享受她這個年紀的青春歲月。
她們無論誰,都有自己清晰而堅定的人生觀。
只有我,站在此刻這個折中地帶,往前還是往左,從商還是從文,我對自己以后要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毫無頭緒。
江河,23歲實在是一個迷茫的年紀。后來回想起來的時候,留在我腦海里的關于這個年紀的印象只有滿目的空洞與孤獨。23歲的我既沒有準確堅定的人生方向,也沒有可以推心置腹的戀人。前途遙遙未知,后方家中也無依無靠,每天都在無所事事中度過,生活也毫無重點,恍如動物被滯在了寒冷的北極,很長一段時間內,我都目光空滯,寂寞難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