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太子?xùn)|宮毓慶宮
仍舊是昏暗的燭光,在秋風(fēng)下?lián)u曳不定。太子的心腹太監(jiān)朱十三手執(zhí)燈燭,引著趙晟進(jìn)入冷清的深宮。
一進(jìn)宮門,趙晟便感到陣陣寒意。朱十三帶著他穿過重重紗帳,到了宮室的最深處。
“太子爺,秦王殿下到了。”朱十三輕輕報道。
“知道了,你去門口把著,不許任何人進(jìn)來?!币粋€蒼老的聲音吩咐道。
待朱十三退出,從屏風(fēng)后面轉(zhuǎn)出三個個人影來,正是太子趙沨和他的兩個師傅。
“撲通”一聲,還沒等趙晟行禮,太子倒地便跪在了趙晟的面前。
“皇叔,皇叔救我啊?!碧诱f哭就哭,登時便擠出兩行熱淚、一把鼻涕。
趙晟也是久經(jīng)沙場之人,反應(yīng)速度遠(yuǎn)超常人。他剛想拉起太子,萬咼長和胡云龍又雙雙跪倒在地。三人鐵鎖連舟一般,拉起一個又跪倒一個,弄的趙晟狼狽不堪。
“太子殿下。兩位大人。有什么事請起來說話。晟乃一介武夫,年紀(jì)又輕,萬萬當(dāng)不得如此大禮啊?!壁w晟急忙也只得跪倒。四人相對而跪,面面相覷。
無奈之下,萬咼長和胡云龍只得讓太子和秦王起來說話。四人拉過四個墊子,席地跪坐。
胡云龍使了個眼色,太子又?jǐn)D出幾滴眼淚,哭到:“皇叔明鑒。趙沨雖然名頭是個太子,可幾十年來,從來都是不敢多走一步多說一句。就連出毓慶宮,也要父皇批準(zhǔn)。說是太子,過得比尋常百姓還要不如?!?p> 說著,太子用衣袖抹了抹眼淚,又道:“做兒子的不敢說父親的不是,何況父親還是當(dāng)今天子,又多了一層君臣之道。沨只道父皇天心難測,自有安排。如今,我終于知道父皇的用意了!”
“皇叔之稱,臣愧不敢當(dāng),殿下稱臣為趙晟即可?!壁w晟急忙斂袖推辭。
“皇叔你就別謙虛了,按照族譜派下來,你正是我的叔輩。就連父皇,不也稱皇叔為晟弟嘛。”太子吸了吸鼻涕,又道:“那江迢十多年首輔做下來,門生故吏,遍布朝野。上上下下,都是他的爪牙。若是父皇有個好歹,江迢第一個便要取我的性命啊。”
“父皇前幾日命皇叔掌管長安兵權(quán),還給皇叔撐腰。正是要皇叔力挽狂瀾,做那擎天保駕之臣啊。有了皇叔保駕,這大徐天下就還姓趙?!碧右荒樋隙ǖ恼f道,秦王卻心里暗暗冷笑,
“不錯。太子爺久居深宮,無人可用也無兵可派?;噬洗藭r命秦王殿下出來統(tǒng)兵,正是要殿下為太子效勞啊?!币慌缘娜f咼長也隨聲附和道。
“萬大人誤會了,皇上只不過命臣練兵而已。但太子爺也不必過于焦慮。太子爺東宮之位已經(jīng)坐了二十年,早已名正言順。誰敢篡權(quán)奪位,圖謀不軌,勢必不容于皇上,也不容于天下。若真有那般賊子亂臣,不要說臣,天下人都會討滅之。屆時臣也必將振臂高呼,與亂臣賊子勢不兩立?!鼻赝鯚o奈之下,斂衣正色道。
胡云龍、萬咼長和太子聞言,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尷尬中,胡云龍又悄悄地朝太子使了個眼色。
趙沨得了暗號,又撲通跪下,抱住趙晟大哭起來,“皇叔要是也棄我而去,孤王真的是死無葬身之地了。與其被江迢羞辱而死,不如自己死得體面一點(diǎn)。”說完,又嚎啕大哭起來。
趙晟也只能重新跪下,任太子大哭,心中卻是暗罵無恥。
見趙晟毫不動搖,太子哭得也累了,無奈之下,萬咼長只得使出殺手锏,從懷中掏出一份黃色詔書,站起身來,對趙晟正色道:“秦王趙晟聽旨?!?p> 聽有旨意,趙晟急忙整理袍服,跪接旨意。
“秦王趙晟,人品端重,文武雙全,才干敏達(dá),忠誠勤慎。著欽封世襲雍州食邑百萬戶,親王護(hù)衛(wèi)十萬。欽此。”萬咼長念完,便示意秦王接旨。
趙晟聽完心想不對,皺眉問道:“這道詔書是誰所發(fā)?既無抬頭又無落款,這不是圣旨的格式啊。萬大人能否示臣一觀?”
太子急忙解釋道:“此乃孤的手諭。給皇叔看看無妨,但千萬不可傳出去啊。等孤接了大位,一定在朝堂上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給皇叔寫一張真的?!?p> 趙晟聽罷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可太子一臉認(rèn)真地說:“皇叔別笑。孤是說真的。只要皇叔能助孤除掉江氏,別說封邑,就是分這座江山又如何。到時候皇叔坐鎮(zhèn)長安,統(tǒng)帥關(guān)中兩川巴蜀滇黔。孤坐鎮(zhèn)洛陽,統(tǒng)帥中原。這天下就由我們叔侄平分了?!?p> 聽了這荒謬不經(jīng)的話,趙晟只想趕緊離開這群人。此刻他心里只有后悔二字。
不料,還沒走到殿門,就被“門口看門”的朱十三攔腰抱住,又是一陣涕淚橫流。饒是趙晟還是習(xí)武之人,動作竟沒這些人靈活……
只聽得朱十三哭哭啼啼地說道:“王爺不肯就救太子爺,便是不肯救這國家啊。到時候,十三無妻無子,無牽無掛,賤命一條,死了也無妨??商樱瑑晌粠煾?,太子妃,和這么多人的家小,上到八旬老人,下到襁褓嬰兒。統(tǒng)統(tǒng)都要被牽連啊。就算不落個殺頭,活罪卻是更難熬啊?!?p> 說著,朱十三又道:“王爺天潢貴胄,世代為王,哪里知道奴才們的日子。男的運(yùn)糞挑車,女的入教坊為妓。衣食不飽,日夜干活。這樣的日子,還不如現(xiàn)在就死了算了?!闭f罷,便要一頭撞向殿中大柱。
趙晟無奈,只得拉住他。胡云龍從帳中走出來,陰沉著臉說:“秦王硬起心腸,始終不肯相助,何不讓朱十三死了一了百了呢?!?p> 話音剛落,太子和萬咼長也走了出來,眼巴巴地瞪著眼睛期盼趙晟點(diǎn)頭。
“好了。不要鬧了?!壁w晟一個手刀打在朱十三脖子上,把他打暈了,皺起眉頭冷冷道:“臣并非心如冷鐵之人,臣祖父世代效忠我大徐天子。不法之臣我秦府與之勢不兩立。倘若有人想要謀害皇上和太子,晟必出劍斬之。蒼天在上,趙晟對我大徐,對太子若有不臣之心,便叫我死于刀劍之下,吐血而亡?!闭f著,豎起右手三根指頭,指天發(fā)誓。
胡云龍和萬咼長對視一眼,緩緩點(diǎn)頭。胡云龍跨上一步,說道:“王爺不愧是忠臣之后,太子他日必不相負(fù)。若是有違此誓,也叫我胡云龍死于刀劍之下。”說完,胡、萬二人均如法炮制,發(fā)誓一番。
太子破涕為笑,道:“有了皇叔保駕。孤自當(dāng)高枕無憂。今夜天色已晚,此時出城,恐怕被巡城校尉發(fā)現(xiàn)。不如就在孤的毓慶宮將就一晚如何?小雅,快服侍秦王就寢?!?p> 說著,太子一拍手,喚出一名小丫鬟來。秦王見小姑娘年方二八,身型單薄,臉上卻強(qiáng)顏歡笑,連忙拱手告辭。這次他終于抓住機(jī)會,搶在太子和萬、胡二老之前,跨出殿門,溜之大吉了。
可不知怎的,剛才見到毓慶宮的小丫鬟時,自己為何想起了那個江閣老用來色誘他的歌姬呢……趙晟搖搖頭,努力想忘記這個小插曲。
剛回到府中,臉都沒洗好,一名白面文秀的青年家奴就報道:“王爺,明日未時在溫泉宮……”
“一律不見!”趙晟剛剛換下渾身濕透的袍服,火氣正在上頭,沒好氣的說道。
“王爺,是宮里的人?;噬厦魅沼H自召見。”白面家奴笑著解釋道。
皇帝?江黨?太子黨?趙晟覺得有些頭暈,仿佛自己陷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擦了擦臉,看著窗外皎潔的月光,仿佛就像前幾天的那個晚上,那個眼珠里遮掩不住恐懼的秀氣臉龐………
怎么又想起了她!
趙晟定了定神,說道:“知道了。明天備好車馬就行。細(xì)柳營就叫付有負(fù)責(zé)?!?p> 白面家奴剛要走,趙晟突叫住他,“順便打聽打聽,有什么從洛陽來的有名歌姬,查好了統(tǒng)統(tǒng)告訴我?!壁w晟頓了一頓,接了一句,“改天我要請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