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還不待來得及用早膳,侯夫人姜氏就乘坐馬車要離開易府,去往百年寺。姜氏要在寺中齋戒茹素三日,故將自己的兒子昌平侯世子孟奇函托付給了林氏:“山中清貧無趣,我那子又是個頑皮的,怕是在寺中呆不住,還得惹得我糟心;就讓他留在你府中,若是他有什么做的不好,還得你多多包涵?!苯鲜掷镒ブ娼z牡丹手絹,她雙手握著林氏的手說道。
姜氏倒是不怕孟奇函惹事生非,自己的兒子她還是放心的,只是場面話要說的漂亮。
“侯夫人這就過謙啦,世子哪里頑劣,我看世子可是懂事有理得緊;您盡管放心,我一定照顧的妥妥貼貼的?!绷质现t卑有禮的答話,對姜氏的態(tài)度不僅和善還很是真誠,讓姜氏十分受用。
于是乎,如此這般,如此那般,孟奇函就獨自留在了易府,開始了短暫的客居生活。
因為姜氏離開的時候有交代不用給孟奇函特殊對待,只當(dāng)他是小輩就好,所以林氏也就沒有特意將他一人的早膳送至客院,而是讓他一齊到慈安堂用膳。于是孟奇函就這樣自然而然的加入了易府的早膳隊伍,不過說不特殊也只是面上不特殊,該有的熱絡(luò)卻一點也沒減少,孟奇函就是在不一樣的特殊里,在熱鬧的早膳中被迫享受著易家人對他貴賓般的服務(wù)。
首先是易老夫人莫氏,她十分慈祥的說:“世子嘗嘗這七彩蛋卷,這是廚子近來研究的新吃食,老身覺得味道還不錯,你也吃吃看?!辈淮掀婧芙^,便用公筷往孟奇函面前的青白釉刻花嬰戲紋碗里夾了一個七彩蛋卷。
接著是大房夫人林氏:“世子喝點豆奶配一下吧!這豆奶是用上好的豆子泡了一整夜后研磨出來的,之后加新鮮的牛奶用小火慢慢煮沸,你看這上面還撒了芝麻,可香醇了?!?p> 易香香聽到林氏的話抬頭看了眼那豆奶,心里不以為意;豆?jié){加牛奶能好吃到哪里去?反正她覺得是暗黑料理來的,碰也不想碰,這樣想著還特地挪了挪身子,要離那豆奶遠(yuǎn)一點。
易洛川看到妹妹的動作,心下了然,他也覺得那豆奶味道不好,可母親說豆?jié){和牛奶都是好東西,喝了能強身健體的。易洛川順勢給妹妹舀了一碗,后者瞪他的眼睛唰唰唰地冒出了火焰。
孟奇函并沒有看到這兄妹兩人的眼神官司,因為他甚至還來不及回應(yīng)莫氏和林氏,二房的黃氏也坐不住了,只聽她說:“世子要不先嘗嘗這鴨肉粥?這鴨肉用文火燉了十幾個小時,鴨肉細(xì)嫩美味,粥也軟和可口。”
孟奇函:“......”
第一日早膳的最后結(jié)果就是孟奇函撐著胃的吃完了碗里所有的早餐點心,在花園足足走了一炷香功夫,才微微消了一些食。
當(dāng)然,易家人的熱情并沒有到此就結(jié)束,學(xué)院里已經(jīng)放了假,因為冬天馬上就要來了,天冷路滑出門多有不便,所以禮朝的學(xué)員幾乎都是在深秋末就會結(jié)束這一年學(xué)院的課業(yè)。這會兒放了假的易家孩子們都得了閑,確讓孟奇函愈發(fā)忙碌起來。
他每日早上吃完豐富的早餐,上午易翰辰就會帶他去逛西街賞風(fēng)光,可易翰辰畢竟比孟奇函年紀(jì)小,裝老成的樣子看得孟奇函頻頻搖頭,卻只能假裝很熱情的配合,畢竟人家是一片好心啊不是?到了下午也不得閑,因為易若楠會來邀他賞園景聽曲子,姐弟兩個都熱情得讓人難以拒絕。特別是大小姐易若楠,你若是借口不去,她一雙黑溜溜的眼睛里好似馬上要流出眼淚來,讓孟奇函簡直是束手無策。孟奇函作為昌平侯府的世子,尊貴的身份在京都也是萬眾矚目的,也經(jīng)常有被狂蜂浪蝶“騷擾”的情況,但那些嬌蠻的女子即使被拒絕了,也只是跺跺腳憤然離去而已,哪里像易若楠這般淚眼婆沙?孟奇函從沒遇見女孩子動不動掉眼淚的這種情況,一時間無力應(yīng)付只能敗下陣來。如此這般持續(xù)了三天,孟奇函就覺得自己腿都走細(xì)了,受不了了的他終于想到了易洛川。
易洛川原本也被父親易西湖交代了要好好照顧孟奇函,本著攀附不了也不能得罪的道理,要好好應(yīng)酬著。但他沒想到大姐和二哥如此的熱情,十分體恤的接過了這個擔(dān)子,他自然樂得輕松了。易老太爺在教育兒子和孫子上都是端著的,易洛川雖然被老太爺教得一本正經(jīng)的,但那也是學(xué)自己爺爺?shù)谋砻娆F(xiàn)象居多,他一邊還學(xué)著易西湖做生意般的為人以及為官技巧,那就是都在內(nèi)里彎彎繞繞。孟婕妤在后宮受寵,昌平侯府也因此牽涉著后宮,所以和昌平侯府的關(guān)系若處的好了不見得有幫助,但沒處好是指定會有問題的;所以對于他來說,能不與之相處,撇開了這么個事,自是最為省事的。
“妹妹今日這字寫得可沒有前日寫的好!”此時的易洛川正在易香香的永樂居盯著易香香寫字,雕刻著梅花的書案被擺在了院子里,易香香因為不夠高,放在書案前的椅子還是為她特制的高腳靠椅,每次練字都是妙琴抱到椅子上去的。如今易洛川看妹妹小小的身子坐得高高的,覺著有點幾分滑稽和可愛。
易洛川坐在旁邊的官帽椅上,一邊喝著鐵觀音聽著風(fēng)兒起,一邊數(shù)落妹妹寫的字;院子里花園錦簇,清風(fēng)徐徐,歲月靜好的模樣,讓人十分自在愜意。
易香香瞥了瞥易洛川,裝作兇巴巴的樣子說道:“哥哥好沒道理,喝著我的茶,還要找我茬!”
“哥哥這是為你好,希望你以后能有所長。而且你看你要是學(xué)不好,母親肯定會覺得是先生沒教好,賴先生的情況你也是知曉的,家中清貧的很,要是他被辭退了,這一家靠他養(yǎng)活的老小可怎么辦呢?再說真要是他沒教好也就罷了,明明是妹妹不努力,那豈不是妹妹連累了人家?”易洛川對著易香香說道,吧啦吧啦吧啦地,讓易香香腦子都嗡嗡作響。
易香香活到現(xiàn)在有兩怕,一怕易洛川板著臉教訓(xùn)她,二怕易洛川羅里吧嗦苦口婆心的教訓(xùn)她!前一種有些太過認(rèn)真,后一種卻是太過嘮叨。易香香有時候覺得自己哥哥真的可能是快要人格分裂了,心里也腹誹爺爺和爹爹不統(tǒng)一教學(xué),讓哥哥受到兩種極端教育。
“好啦好啦,哥哥你不要在說了!我一定好好學(xué),不給我們易家大房丟人!”易香香握緊小拳頭非常鄭重的發(fā)出豪言壯語。
“這就對了。”易洛川非常欣慰的說到,他將手里的茶放下又開口問自家妹妹:“我聽阿平說你已經(jīng)將酒樓的名字取好了?”
阿平是易洛川身邊的書童,他父親如今是易府一品香鋪子里的管事,母親是易香香的奶媽李嬤嬤;易香香和李嬤嬤說過酒樓的名字,想來是嬤嬤和自己的兒子阿平提起過,所以易洛川會問起,她并不意外。
易香香擱下手里的狼毫,看到手上剛剛不小心沾到的墨水,一邊讓妙琴遣人取水來洗手,一邊回復(fù)哥哥:“嗯,取好了,就叫喜樂樓,是不是特別的喜慶?我覺著吧,吃飯啊,就是最開心的事兒,這個世界上也沒什么不開心的事是一頓飯解決不了的,如果有,就吃兩頓!”這句話是易香香前世聚會時吃火鍋的時候同事說的,原句是:這世上沒有什么事是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如果有,就兩頓!她當(dāng)時聽了就覺得十分有道理,可惜禮朝沒有火鍋,她就只能嫁接了。
不過她心里倒是暗搓搓的想要搞個火鍋店起來的,現(xiàn)在喜樂門主營的還得是傳統(tǒng)菜肴,再略加一些創(chuàng)意菜,等名聲響了,再去推火鍋,這樣就事半功倍了。到時候Slogan她就要用這句話,多么鼓勵人心啊!
“嗯,這個名字取的好,是足夠喜慶歡樂的;菜單你可擬好了?得讓廚子們都先做著嘗嘗,試菜以后再確認(rèn)比較妥當(dāng)?!泵钋僮屝⊙诀叽虻乃呀?jīng)送來了,她挽起袖子接過水正要端過去給易香香凈手,被坐在書案邊的易洛川截胡。易洛川站起來接過銅質(zhì)的印花水盆端放在書案上,卷起袖子親自給易香香洗手。
書案上的宣紙已經(jīng)被清理到一邊,易洛川認(rèn)認(rèn)真真的把妹妹的衣袖也卷起來,然后抓著小胖手放在盆里輕輕搓洗,看到盆里的清水都發(fā)黑的時候忍不住調(diào)侃:“總共也沒寫幾頁,墨倒是浪費了不少?!?p> 易香香看了確實沒寫幾頁字,有些害羞,趕忙接著易洛川前一句的話題說:“單子倒是擬好了,就是試菜我倒是真沒想過;昨日聽娘親說昌平侯夫人今天就會從百年寺下來,晚上得設(shè)宴招待。要不今晚就讓廚子們把菜做了,剛好宴席上讓大家都嘗嘗?”
易香香說完后內(nèi)心是覺得有點小打擊的,沒做過這事是真沒經(jīng)驗,在現(xiàn)代的時候她也聽說過廚師出新品都會試菜的,更別說是新店開業(yè)了,那單子都是要反復(fù)試驗的。她倒是擬改了好幾遍單子,但真沒想到試菜這茬。誒,先入為主的觀念很可怕,自以為是的覺得自己帶著現(xiàn)代人二十來歲的腦子準(zhǔn)能辦出漂亮事,不想連試菜都還是易洛川提醒的。
以前看穿越小說的時候覺得穿越女的優(yōu)勢真的太大了,而且什么都會,做啥都行,怎么到自己身上,卻干啥都沒那么容易呢?人家隨便一穿就是什么簪纓世家的貴女,她倒好,不說貴女了,離那些有貴女的地方都十萬八千里的遠(yuǎn)。倒不是她嫌棄易家的地位太低,畢竟易家簡單干凈也是很大的優(yōu)點,而且不管是祖父祖母還是爹爹娘親,從來都很支持疼愛她的,哥哥也很寵她。只是如今開個酒樓都微微受挫的她,想到別的穿越女全部都是金手指大開,她是真的有些羨慕的。
“這個行得通,侯夫人和世子在京都肯定是吃過不少好東西的,讓他們嘗嘗評論下,必然會有所收獲?!币茁宕ㄕf到。
“什么東西要本世子嘗嘗?。俊币紫阆阏貞?yīng)自家哥哥,就聽見院門口響起了孟奇函的聲音。
這會兒易洛川已經(jīng)幫易香香洗干凈了手,正在用巾帕擦拭,聞言他將巾帕遞給妙琴,對孟奇函致禮:“世子?!?p> 孟奇函攔住了易洛川的行禮說:“不必客氣,你我相交不用在意那些虛禮?!币紫阆懵勓砸簿蜎]從椅子上下了,繼續(xù)搖著腿坐高高的椅子上,小腿一晃一晃的十分調(diào)皮。
孟奇函是猜想今天下午二房的那位易大小姐還會找他逛園子,這才去找易洛川準(zhǔn)備擋掉下這朵桃花。不想去了易洛川的川河院,下人告知公子在八小姐的永樂居教導(dǎo)八小姐識字,于是他讓下人帶了路,轉(zhuǎn)身來到了易香香的永樂居。
他看了書案桌邊的宣紙,看來易洛川確實是在教易香香習(xí)字;心里想著這兄妹兩個感情也是真的好,不然像易洛川這個年紀(jì)的男孩子,正是貪玩的時候,怎么會靜下心來教稚童認(rèn)字呢。
易香香可不管孟奇函這個世子在想什么,她對他并沒有什么興趣,只不過她若是把不感興趣表現(xiàn)出來,可能反而會吸引這種天之驕子的注意力。雖然自己還是小娃娃,但不管注意力因為什么,她都不想引起。所以她本著多說多錯,對著這個世子的時候都盡量緘口不言。
易洛川讓人給孟奇函取來了椅子,院子里順勢也擺開了小方桌,放上了點心和泡好的茶水,用以招待孟奇函。
“剛剛說什么要讓我嘗嘗?是這鐵觀音?”孟奇函說著拿起青色杯盞淺淺品了一口說:“這茶一般,我那有上好的鐵觀音,一會兒我差人給你們送點。”
禮朝人也喜愛品茶,一般官宦人家?guī)缀醵紩米约杭抑凶詈玫牟鑱泶偷?,以顯示對客人的歡迎和尊重。易府的茶其實已經(jīng)算是上乘的了,只不過對于孟奇函來說算是一般。畢竟孟奇函的家世底蘊在那里,易香香也不覺得人家是在可以貶低。
“洛川代妹妹謝過世子,不過剛剛說的不是這茶,是家母打算在城里開一家酒樓,我和妹妹閑聊說想建議母親在晚宴上讓侯夫人和您都品嘗一下。二位貴人在京都見多識廣,能給提提意見,對酒樓來說是極大的收獲。”既然孟奇函那么直接且實在,易洛川自然也就不替妹妹推辭了,欣然笑納了對方要送的茶,并將話題延伸到酒樓上。易香香更沒意見了,有人送東西她很樂意收的,不用花錢的好東西不要白不要嘛。
“那有何不可?能品嘗下百年縣酒樓里的美味佳肴,我可是有口福嘍。”孟奇函笑著打開手中的紫檀宣扇,樂呵呵的說道。
易香香聽到后趕忙說:“樂棋你親自去,把屋子里書案上的菜單給娘親送去,晚了怕來不及采買食材。”她讓樂棋去的緣由一來是為了將小院里的對話都轉(zhuǎn)給林氏,二來也是因為菜單上的一些菜品不是易府主子經(jīng)常吃的菜肴,后廚可能并沒有食材。
“哦?這菜單怎么會在香香妹妹手里?”孟奇函搖著扇子納悶,順勢也就問出了口。
易香香打了個哈欠,臉也不紅的說起慌來:“昨日我從母親書案夾走了單子,想看看都有些什么菜,準(zhǔn)備讓妙琴偷偷把我喜歡吃的都加上去,這樣娘親拘著后廚不給我做的菜,我也可以偷偷去酒樓吃啦?!闭f完還得意的沖孟奇函抬下巴,一副“怎么樣,我很聰明吧”的樣子求認(rèn)可。
孟奇函哈哈哈哈大笑起來,笑完后也很配合的說:“香香妹妹的確聰穎過人,佩服佩服?!闭f完還轉(zhuǎn)頭和易洛川說:“你這妹妹,可真是個活寶??!”
孟奇函之前在和易若楠逛園子的時候就聽她把易家人聊了個遍,尤其是這大房最受寵愛的八小姐易香香,聽說這八小姐特別喜愛甜食,可易大夫人林氏怕她吃多了對身體不好,就經(jīng)常的控制著她的飲食。也正因為易若楠的鋪墊,易香香這口要往單子上添菜的謊,絲毫沒有引起孟奇函的懷疑。
易洛川正在重新給孟奇函斟茶,臉上也滿是笑意:“母親一度為妹妹的頑皮頭疼,偏偏祖父祖母都寵著,致使她無法無天?!?p> “我覺著這樣挺好,真性情才最難得可貴。”孟奇函喝了一口熱茶,很真誠的說道。
孟奇函的這句話,讓易香香頗為受用。易香香覺得這孟奇函不是個不好相與的貴族公子,沒有囂張跋扈的壞毛病,在這紈绔遍地開花的古代,也很是難得了。
“這有茶有景,卻是缺少音律,妹妹這邊的四個丫頭都是家母為了督促妹妹學(xué)習(xí)而親自挑選的,其中妙琴的琴技最好,世子可有興趣聽琴賞景?”易洛川見孟奇函也沒離開的打算,不好開口說走,可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就只能安排一些小節(jié)目來打破沒有話聊的尷尬了。
“那自是極好的。”孟奇函點頭同意。
小丫鬟們將琴案擺在了三位主子的正前方,妙琴凈手后盤腿坐下。她撥動琴弦彈了一首《清風(fēng)曲》,這曲子是禮朝著名才子石巖所創(chuàng),這石巖乃是當(dāng)代杜甫一般的人物,是成康年間有名的大才子,當(dāng)年他在官場上不得志后黯然退出,之后創(chuàng)作了不少絕句名曲,這《清風(fēng)曲》便是他放下心中執(zhí)念后所作,之后聞名于世。
妙琴將清風(fēng)曲得灑脫演繹得很是到位,琴音悠揚悅耳,婉轉(zhuǎn)連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