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菜市場的菜特別新鮮，人也不是很多，就是特別冷。
于淼帶著鑫垚開車來到這里，下車后，敏感的鑫垚發(fā)現(xiàn)她們兩個不自覺地變成了“吸睛體”，她這才注意到她和于淼的穿著與市場的格調(diào)截然不同，尤其是那條亮藍(lán)色的毛毛斗篷披肩，幾乎快要拖到腳踝。
于淼不以為然，剛到菜市場便被市場上各色的早點小吃吸引，于淼留著口水對鑫垚說：“你先自己買買，我去買點小吃，一會兒回來幫你提?！?p> 鑫垚：“嗯，記得多買點，公司還有其他人呢。”
鑫垚抱著來都來了的決心，把長長的衣服一拽，一路上搖搖晃晃，左手豆芽黃瓜五花肉，右手一整只雞，自帶鼓風(fēng)效果地從東走到西又從西走到東。賣菜的大爺大媽們帶著手套口罩和各種造型的帽子，用僅裸露在外的雙眼放射出犀利的目光，鑫垚在眾目睽睽之下覺得渾身不自在，只盼早點把東西買全趕緊離開這個讓她本不應(yīng)如此受關(guān)注的地方。
好不容易快要走到于淼停車的地方，眼前狹窄的過道又被新一波涌來的推著電動三輪車出來買菜的大爺大媽們堵的水泄不通。
鑫垚看看四周，站在那里的她被大家一直盯著看。她瞄了一下兩邊擺在地下的攤位，目測跨過攤位跳到對面之后再繞行可以走出擁堵的一段，鑫垚的衣服有點長，手里提的東西有點重，腳上的余傷還有點痛，鑫垚跳過去之后晃了晃，努力地站直了，雖然沒有碰壞賣菜大爺?shù)牟?，但還是踩到了擺著蔬菜的苫布邊緣。
鑫垚在心里長舒一口氣，默默地想著：還好沒有踩到別人的菜……
鑫垚沖著攤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腳準(zhǔn)備走人的時候，攤主的老大爺掛起臉沖著鑫垚開始埋怨：“小姑娘著什么急，給我踩壞了就不是賠錢的問題了，看看這兒，這么多人還等著買著吃呢，你要是一腳下去，那了不得啊，再看看你這衣服也不好好穿，走道能走利索了么……”
鑫垚為了盡早避開眾人的目光，為自己選擇了捷徑，但是很湊巧的這個捷徑最終變成了自己吸引別人目光的是非之地。老大爺嗓門很大，說起話來就像吵架，鑫垚氣鼓鼓地站在那里被別人看笑話似的盯了一分鐘，沉默的時間里，鑫垚全程高能地在腦袋里想了20多種反駁的理由，最后瞅瞅老大爺擺在地上的蔬菜和另一邊冷得發(fā)抖的老伴，又變得不忍心說什么，最后說了句：“對不起，其實我想買點菜。”
挑挑揀揀，結(jié)賬的時候，21.8，付款22，等著找兩毛的鑫垚目送走了攤前三個買菜的之后，老大爺還是無動于衷，鑫垚不得不自己撒著嬌溫柔地提醒說：“大爺，您還得找我兩毛錢呢?！?p> 大爺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啊~啊啊，你看你看，忙得忘記了，”一邊說著一邊翻騰著自己的錢包，說：“沒有兩毛了，要不你再添點湊個整吧？”
湊就湊吧，吃不完的菜就放冰箱里好了。
又挑挑揀揀好幾遍，好不容易湊出個5毛的零頭，鑫垚趕緊說：“我有個5毛的，剛剛好?！比缓鬂M心歡喜地遞了過去。
大爺接過錢看了一眼馬上又塞回鑫垚手里，說：“我不要這個5毛的，你這個錢太破了，我花不掉的，給別人誰也不要的呀?！?p> 然后指著攤位上的菜，說：“你再湊湊吧?！?p> 破的？鑫垚看著自己手里拿個折了一個角的5毛錢，捋平，又遞過去，說：“沒破，角折了?！?p> 大爺仍然拒絕，說：“不行不行，不要的，沒人要的?！?p> 還是破的？這就沒有道理了！已經(jīng)從21.8 湊到52.5了，鑫垚實在有點忍不住了。
鑫垚雖然氣憤，但考慮自己的形象問題，人前多少顧及自己的臉面，她壓著自己的聲音質(zhì)問：“你看看哪破了？！你不要也可以，一共52塊5，我給你53，你找我5毛，這總可以了吧?！?p> 大爺找不到繼續(xù)搪塞的理由，勉強答應(yīng)，然后在自己油乎乎的包里掏啊掏的找了一張奇破無比的5毛錢遞給鑫垚。
或許因為老大爺平日里無賴耍的太多，他似乎完全忘記自己剛才拒絕鑫垚5毛錢的拿個理由了，可是鑫垚記得特別清楚。左手是自己的5毛錢，右手是老大爺?shù)?毛錢，鑫垚感覺自己越來越哆嗦的雙手已經(jīng)不受控制，五毛錢引發(fā)的血案即將開始。
鑫垚帶著一副有理不怕吃虧的蠻橫臉，終于喊了出來：“你自己看看，你的五毛錢，我的五毛錢，哪個破了，你為什么不要？！”
大爺瞬間記起了剛剛發(fā)生的事情，想要拿起那個破的5毛錢息事寧人，說：“那你再給我吧?！?p> 得了理的鑫垚更加放肆，她把大爺?shù)?毛錢使勁揉成了團(tuán)狠狠地扔在他的臉上，一邊扔一邊喊：“不要我的錢，說我的錢破不想要，我才不想要你的破錢，給我換一個。”
??！鑫垚終于發(fā)泄完了！
憋屈的心里終于爽了一下，但是她不知道，只有小白兔在被惹急的時候才會咬人，那些行走江湖的人，被惹急的時候只會更加鎮(zhèn)定，鎮(zhèn)定到不動聲色地置人于死地。
伴隨著從錢團(tuán)老大爺臉上掉落的，是大爺和他的老伴一起抱團(tuán)哇哇的哭聲，他們一齊喊：“天哪，這是造了什么孽啊，不就是5毛錢嗎？吃的好穿的好的人就可以這么隨便對待我們這些吃苦受累的人嗎？嗚嗚嗚……”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老板娘不厭其煩地對一波又一波的看客述說著：“她不要我找給她的錢啊……她嫌我的錢破啊……她摔錢到我們臉上啊……太欺負(fù)人了啊……嗚嗚嗚……”
怕丟人的鑫垚此時此刻真的是丟人丟到家了。
所有人都認(rèn)為她是那個因為破破的5毛錢不講理的大小姐啊。
這事鑫垚要怎么解釋呢？也坐下哭嗎？哭的時候怎么樣才能像老大娘那樣言簡意賅用一句話概括并獲取大家的同情心呢？需要報警嗎？報警的時候怎么說呢？因為5毛錢嗎？會不會被人取笑呢？難道就這么算了嗎？那自己豈不是白白遭受了委屈嗎？還是干脆把菜攤子一口氣帥氣地掀翻呢？掀翻之后呢？會被抓走嗎？會通知家長嗎？會賠多少錢呢？
鑫垚茫然地看著喧鬧的四周，毫無頭緒，她唯一知道的，是爭吵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特別是自己處在導(dǎo)火索的位置上，鑫垚看著越來越擁擠的人群，惦記著自己還有5毛錢的賬未清，買的菜還擱置在賣菜大爺?shù)碾娮映由蠜]拿到手，如果此刻走過去搶了菜一走了之，那她就真的就變成眾人眼中那個十惡不赦之人了，思前想后，實在沒什么江湖高招可以化解眼前的混亂。鑫垚只能抱著自己的包包，守著其他的菜，蹲在了菜攤前，等著于淼過來，也期望在這期間能有個人過來問她一下事情到底是怎么了，期望能有個明白人為她說一句話。
然而過了許久，無人理會。
賣菜大爺?shù)膬鹤右膊恢缽哪睦锫劼曏s了過來，看見蹲在菜攤前的鑫垚一言不發(fā)很好欺負(fù)的樣子，直接指著鑫垚的腦袋嚷嚷著罵：“我們賣這么多年的菜就沒見過你這樣的奇葩，你是不是來找事的，來找事的滾一邊去，老子還得做買賣，爸，媽，你們趕緊把錢給她，菜留下，這樣的人我們不賣她，我們不差錢。就她這樣的以后走到哪身后都是一群跟著罵不要臉的，我得好好認(rèn)識認(rèn)識她，以后這個市場碰見了一定得跟她后頭看緊了免得又去禍害別人……”
損人本是鑫垚的拿手好戲，可惜沒什么實戰(zhàn)性，罵人就更不擅長，鑫垚那種高高在上的氣場在這里完全派不上用場。她只感覺到來自四面八方的莫名的敵意，碰到這種憋屈到罵不回去的仗，不反抗也不是鑫垚的作風(fēng)，她想了很多的道理，也有很多可以表達(dá)的方式，她站起來，瞪大眼睛，抖擻著自己的斗篷，仰著臉，用嚴(yán)肅地表情，準(zhǔn)備開始反擊，然而出口的，卻只有弱弱的一句：“你憑什么罵我？！”
老大爺?shù)膬鹤右荒槻恍嫉卣f：“哼，姑娘，我可沒罵你，是你賴我攤子跟前一蹲個把小時，退你錢你不要，退我菜你不給，你想怎么著吧？！”
如此聽來，鑫垚突然覺得自己還真是個無賴。
雙手難敵三張嘴，何況人家還有六只手，鑫垚心知敗局已定，三十六計拼到最后也只剩一計可用，但是內(nèi)心的倔強讓鑫垚不甘心就這么被趕走，仍然沉默地蹲在那里怒目圓睜試圖和賣菜的死磕到底。
就在鑫垚死磕的時候，終于有一個老太太站了出來，鑫垚激動地眼淚瞬間決堤，終于有個明白人站在自己這邊了！老太太攙起已經(jīng)哭花臉的鑫垚，慈祥溫暖的樣子讓鑫垚一下子撲到這個陌生人的懷里，老太太輕輕拍拍鑫垚的背，說：“快點回去吧，穿的干干凈凈的姑娘在這討什么嫌呢，五毛錢也不是什么大事，來拿著自己的錢，趕緊回去吧?！?p> 說話間老太太已經(jīng)替她從賣菜大爺那里拿回53塊塞到自己手里了。拿著錢的鑫垚用眼角掃了一下四周圍觀的人，從大家冷漠的目光里，鑫垚一下子明白了問題所在。大多數(shù)的人們都會用所謂的自知之明在人群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對自己位置之上的人尊敬又忌憚，對自己位置之下的人同情又無視，而大眾衡量這上下差距的標(biāo)準(zhǔn)，或許只是一件衣服而已。衣衫襤褸者不會對衣著光鮮的人報以同情，今日的場合，無論發(fā)生的是5毛還是5萬的交易糾紛，鑫垚注定是個敗局。
鑫垚意識到自己的死磕有些自討沒趣，何況已經(jīng)起身的自己如果再一屁股蹲下去也有潑婦罵街的嫌疑。想想自己也累了，趁著有個臺階，趁著無人相識，開溜吧。
鑫垚拍拍身上的土，揉揉蹲到麻木的腿，剛剛轉(zhuǎn)身，一個熟悉的，義憤填膺的聲音在人群中響亮地回蕩著：“哎，鑫垚，誰欺負(fù)你啦？”
鑫垚，鑫垚，鑫垚，你們?nèi)叶际泅螆悺?p> 沖出人群的鑫垚疾步行走，沖著自己眼前看熱鬧的人無奈地笑了笑，假裝自己不是鑫垚。
在鑫垚停車的地方，于淼終于追上了她。
“你跑什么呢？誰欺負(fù)你了？你買的菜呢？”
“菜沒買齊，跟賣菜的吵了一架。”
“那你是贏了還是輸了??？”
“嗯……沒有輸贏……”
“那剩下的菜還買嗎？”
“不買了，你吃完手里的這些也該吃飽了?！?p> “不是……到底怎么回事啊？”
“回去再說吧?！?p> 辦公室里，鑫垚將自己吵架的經(jīng)過對大家講了一遍。剛剛講完，大家便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童玲：“你也是個人才啊，買個菜都能跟人家吵起來。那五毛錢扔了也就扔了，你還跟人家吵呢，還吵不過人家……那的人肯定都認(rèn)識你了，下次換我去買，肯定不會吵起來。”
鑫垚：“你去吧，千萬別學(xué)我，當(dāng)時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現(xiàn)在想想丟死人了?！?p> 方辰：“那我也跟你一起去，去見識見識?！?p> 鑫垚：“你倆千萬記住了，不能穿太好看的衣服?！?p> 吃過飯之后，于淼要走，問鑫垚：“你去醫(yī)院嗎？我?guī)氵^去，然后你跟火火一起回家好了?！?p> 鑫垚：“那你呢？”
于淼：“約會，我可是有男朋友的人?！?p> 鑫垚：“走吧，拆了石膏之后，我也該帶些鞋子過來了?！?p> 肖恩不愿意等于淼太久，便干脆一起到了她們要去的醫(yī)院里等著。
于淼和鑫垚下車，肖恩走了過來跟鑫垚打招呼說：“你好?！?p> 于淼開玩笑地說：“看不出來你還這么有禮貌呢?！?p>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鑫垚的腦海里立刻浮現(xiàn)出了一件件閨蜜之間因為男人反目成仇的案例。
鑫垚立刻避嫌，說：“你好。我是來看病的，你跟三水不用等我了?！?p> “你著什么急，我還沒見火火呢，還沒跟她說你的英雄事跡呢?！?p> “那隨你便吧?！?p> 復(fù)檢之后，何燦爛拿著鑫垚拍出的片子一邊仔細(xì)看著一邊說：“雖然我不是骨科專業(yè)的，但是我能看得出來，你的腳沒什么問題了，至少不會變成殘疾的呀……”
鑫垚瞪了何燦爛一眼，沒說話。
何燦爛：“你瞪我做什么？你偷開公司的事情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鑫垚：“我是光明正大地開的……”
肖恩：“鑫垚有公司？缺業(yè)務(wù)員嗎？我可以去嗎？工資多少都無所謂，整日里出差有點累的…”
何燦爛問于淼：“這就是你男人??？”
于淼：“對啊，長得帥吧。你的那個呢？”
何燦爛指著門口進(jìn)來的徐谷說：“說曹操曹操必須到?！?p> 幾個人歡聲笑語地聊做一團(tuán)。
鑫垚轉(zhuǎn)身一瘸一拐地悄悄地從何燦爛的辦公室退了出來，這個場面，自己是融不進(jìn)去的吧。
何燦爛最先發(fā)現(xiàn)少了鑫垚一個，納悶著說：“鑫垚呢？”
于淼：“我給她打個電話?！?p> 鑫垚沒接，與其被他們找回去尷尬著，不如自己打個車回家吧。
于淼看著鑫垚拒接的電話，說：“沒接。”
何燦爛看著窗下出現(xiàn)的鑫垚的身影：“沒關(guān)系，由她一個人去吧，她的腳也是真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