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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思議之一年

第七章

不可思議之一年 不熬夜的鷹 4452 2019-08-08 15:25:20

  十年前,那年冬去春來的時候,非典肆虐,校方為保證安全和學業(yè)同時進步,將他們封閉在學校整三個月。

  大赦之日,學校允了一周的假。

  鑫垚媽媽站在門口等著久未見面的女兒。

  徐正豪把自己裹了一層又一層,借著自己坐公車快的優(yōu)勢,在寒風中距離鑫垚家門口200米的拐彎處蹲守半個小時,等鑫垚出現(xiàn)的第一秒,一把將她拽出了媽媽的視線范圍,再把她放在自己胸前,裹進寬大的棉衣,遮得嚴嚴實實。

  鑫垚的心跳咚咚響,心里納悶著這個木頭是何時被灌溉了男性荷爾蒙……

  鑫垚沒有一點要拒絕的意思,似乎還很乖巧聽話地站在離他只有5厘米的距離用平靜溫柔的目光看著他,調皮地問:“你干嘛?”

  徐正豪完全沒有料到鑫垚這不知羞的狀態(tài),心慌之余也想不到該說自己干嘛,只能破罐子破摔就想著先把鑫垚放開再說吧……

  一放,鑫垚又在不經(jīng)意間被推離了一段距離。

  對于一個內(nèi)心有著熱切的期盼,幻想剛剛變?yōu)楝F(xiàn)實卻又瞬間破裂的、敏感的處在情感叛逆期的小女子來說,這一推,雖然距離不遠,但是帶有縫隙。

  鑫垚雖然有點介意,轉念一想又沒有生氣的正當理由,最后一臉垂哀,有氣無力地問:“有何貴干?”

  “想……帶你去吃飯。”徐正豪扭頭看了一下還在門口徘徊的鑫垚媽媽,吞吞吐吐地說。

  鑫垚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意味深長地一笑,說:“等我,回家交代一下?!?p>  吃完飯的兩個人相坐無言,低頭擺弄著殘杯冷炙,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正在尷尬的一段時間里,桌邊走過一個身著名牌運動服的陽光少女,長長的頭發(fā)散落肩膀,看著徐正豪甜甜地笑,熱情地招呼他:“徐正豪,好巧,一會兒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行動?”

  徐正豪客氣地向對方指指鑫垚,說:“媛媛,不好意思,我有約在先?!?p>  鑫垚有些懊惱自己究竟是被什么沖昏了頭腦,竟然自信到連校服都沒換綁個朝天的馬尾就跟著徐正豪出來招搖,又想到自己即便換了衣服,和剛才的那位相比,也不過是人家的九牛一毛。

  徐正豪把傷神在自己世界里的鑫垚召喚了回來:“鑫垚……”

  鑫垚回答得小心翼翼:“嗯?”

  徐正豪低著頭問:“今晚……可以……不……回家么?”

  鑫垚回答得干凈利落,聲音響亮,說:“可以啊。”

  “那你家里……”

  鑫垚又很干脆地回答說:“已經(jīng)交代過了?!?p>  徐正豪想問:“你怎么……”

  鑫垚又是搶答說:“我周易讀得好,未卜先知。”

  “那我們……”

  “隨便!”

  鑫垚一次次地打斷了徐正豪的話,一次比一次更加干脆地回答,這是聰明的樣子,更是賭氣的樣子。

  從城郊到城中,倒了兩趟公交車。

  徐正豪紅著臉拉著鑫垚,在一條不寬的胡同口停住,手指著里面高高立起的牌子,說:“我們?nèi)ミ@里吧,朋友都說氛圍不錯……”

  鑫垚放眼望去,精品店?不是。

  甜品店?不是。

  文具店?不是。

  啊,網(wǎng)吧,果然,忙里偷閑的學生時代是一定要到網(wǎng)吧通宵一次的!

  鑫垚想著定是網(wǎng)吧沒錯了,便開開心心地跟著徐正豪繼續(xù)踏步前行,邊走邊說:“好。你付錢?!?p>  直到徐正豪帶她停在了“賓館”的招牌下,鑫垚才反應過來自己之前引以為傲的果敢之舉簡直愚蠢至極。

  可是,年輕的倔強里沒有退堂鼓這個樂器。

  鑫垚脫了校服塞進書包,拆了馬尾,裝做大人的樣子跟在徐正豪身后。

  房間內(nèi)布置得很溫馨,暖暖的桔黃色調配著綠色的邊緣,墻上掛著幾幅不知出自誰手卻看起來特別順眼的畫,精致地裱糊著。一張雙人床,一張2米的簡約派木桌,上面放著鑫垚愛吃的零食,一把藤椅,一臺電視,各種搭配的碰撞不小心就入了鑫垚的心。此情此景,鑫垚的心里的背景音樂又自動打開。

  鑫垚笑著打破尷尬的氣氛說:“這個桌子比我家的好,剛好我還帶著作業(yè),可以寫會兒?!?p>  徐正豪:“出門兒不寫作業(yè),不如我們看會兒電視吧?!?p>  鑫垚只好跟著回答說:“嗯,好吧~”

  徐正豪坐在床邊挨近電視的位置,拿著遙控器搜索著感興趣的節(jié)目,鑫垚就盤腿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等著徐正豪搜索的結果,在電視頻道的菜單被循環(huán)三次之后,鑫垚有點坐不住,忍不住建議說:“你就找個廣告少的,大概看看吧。”

  “嗯,好。”徐正豪答應著,回頭看了鑫垚一眼,問:“那你要坐那么遠看么?”

  鑫垚也覺得自己坐的位置有點偏,于是便挪到床沿和徐正豪并排坐在一起。

  鑫垚雖然十分好奇,但卻忍住雀躍的心裝作平靜地地問:“你以前來過這里嗎?”

  徐正豪很嚴肅正經(jīng)地搖著頭回答說:“不曾?!?p>  說完兩個人又陷入呆坐著不知道下一步應該做什么的尷尬里,只有電視上的不孕不育廣告以故事的形式從頭播到尾,兩個人安靜的背影在電視的映襯下熠熠生輝。

  鑫垚問:“我們晚上要睡這里嗎?”。

  “不然呢?來都來了,錢也交過了?!毙煺赖难凵裼行┆q豫,但是礙于大男孩的面子仍然用虛假的霸道語氣堅持了一下,說了句“我去洗洗臉”就逃離了現(xiàn)場。

  鑫垚開始有些不安,有些不知所措。

  這就是所謂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嗎?是的,應該是的。

  那共處一室有什么可以做的?啊,對,電視里演的,是擁抱,是親吻。

  那睡覺的時候呢?要脫掉鞋襪和衣服嗎?嗯……鞋子脫掉,襪子脫掉,衣服還是再等等吧。

  要躺在床上嗎?呃……還是先坐著吧。

  腳上有味道嗎?鑫垚自己抬腳起來嗅一下,還好還好……

  桌子上的一堆零食,要吃嗎?還是先抱到床上放著吧。

  徐正豪出來的時候,見她半跪在床上,圍著一堆花花綠綠包裝的零食數(shù)來數(shù)去,不刻意地抬手撩起前額的發(fā),溫柔地看著他,徐正豪害羞地坐在床上,心跳地厲害。

  鑫垚問他:“吃嗎?”

  徐正豪紅著臉,搖搖頭,說:“不吃。這里賣的有點貴?!?p>  鑫垚聽完乖乖地把所有零食抱回原處,又滿身僵硬地坐回到床邊。

  徐正豪如同慌不擇路的小鹿,伸手啪的一聲關了燈,說:“那……那就睡覺吧?!?p>  同樣慌不擇路的鑫垚選擇聽從命令,躺進了被子里。

  兩顆咚咚咚的心在最近的距離里跳躍,以前關于異性的種種幻想,終于在彼此觸手可及的地方。

  鑫垚扭頭看著徐正豪,鼓起勇氣慢慢地伸出雙手去勾住他的脖子,閉上眼睛,忐忑著要把甜潤的嘴唇貼上去,在距離越來越近的地方,卻始終感覺不到徐正豪的呼吸,鑫垚睜開眼,看著向反方向微微扭頭的徐正豪,對她進行了原地反彈……

  鑫垚心想都怪自己平日里少女漫畫看的太多,以至于此時的主動看起來真的很像倒貼,還沒人要。

  鑫垚乖乖地退回到自己的領地,原來睡覺真的只是睡覺……

  鑫垚和徐正豪兩個人慢慢地從以前的回憶中回神過來,坐在石凳上暗自嘆息。

  鑫垚恍然大悟,看著前方:“原來是那個時候,我竟絲毫沒有感覺你的悲傷?!?p>  “可能那時候的我們只有能力護著自己不被傷害?!?p>  鑫垚看著徐正豪,問:“你是什么時候知道我家里的事的?”

  “如此大事,怎么能輕易瞞得住旁人呢?”

  “可你跟姥姥從沒提過,這么些年,你們絕口不提的樣子讓我真的以為你們并不知道我的這段悲傷的過往,就如同我真的不知道你家里發(fā)生的一切一樣?!?p>  “或許就因為這沒有說開的心中秘密事,才讓我們倆個無拘無束輕松自在地相處了這么多年吧。”

  鑫垚只能“呵呵”地笑了,說:“事已至此,也挺好的?!?p>  兩個不愿意回家的人不約而同地靜坐在夕陽下,一言不發(fā)。

  周邊樹木的綠葉已經(jīng)全部掉落只剩下干枯的枝椏,在某個被人遺忘的角落,還屯積著些許干枯的落葉,再被風吹起的時候,落在一座座安靜的小房子上,成就了人間最荒涼之處的繁華。

  徐正豪望著墓地的方向,輕聲地嘆著氣,說:“其實那時候我是離家出走了,我爸新娶的老婆也有一個男孩,就是徐谷,那一年,他年紀輕輕的便考上了醫(yī)學院,全家歡慶,也就在那一刻,我覺得自己一下子變成了一個無足輕重的人,只能到你那里躲躲?!?p>  鑫垚突然紅了眼睛,這種家里多了外人之后,還要客氣地裝作親熱的感覺,她感同身受。

  徐正豪看著不說話的鑫垚問:“我說這些,是讓你想起傷心的往事了嗎?”

  鑫垚流著眼淚,卻笑著點點頭,說:“不怕你笑話,我?guī)缀趺刻於紩肫稹W詮乃ナ乐?,我總是羨慕別人家庭的圓滿,總是想著為什么偏偏只有我的家庭是個重組家庭,我特別討厭與人相熟之后別人總說些你家怎樣怎樣的話,話里話外滿滿的都是可憐與同情,甚至到我該結婚的年齡,也還會有人覺得家庭不圓滿便是低人一等。我就這樣從小埋怨到大,埋怨他早早的拋下我們,所以一直不肯來看他,也埋怨重組之后的家庭沒有自己想象的溫馨,所以一直執(zhí)拗地從不喊姜叔一聲爸?!?p>  “執(zhí)念而已,無可厚非?!?p>  “你堅持多年獨自在外的生活,又何嘗不是你的執(zhí)念呢?”

  徐正豪問鑫垚:“那你現(xiàn)在肯放下些了嗎?”

  “好多了,你呢?”

  徐正豪搖頭,說:“他們都說我媽是自己不想活了。其實我一直都不接受,我總覺得這里面另有隱情。我爸說她抑郁得很厲害,怎么關心都得不到改善,可我每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都是開開心心的樣子?!?p>  “其實我見過你的媽媽?!?p>  徐正豪一愣,問:“什么時候?是在姥姥家嗎?我沒說錯吧,她一直都是笑笑的樣子吧?”

  鑫垚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突然又流了出來,她深知言盡無友,往事也無須再提,于是又是同時哭著笑著說著:“嗯,她確實是笑笑的樣子?!?p>  徐正豪望著媽媽墓地的方向,說:“她現(xiàn)在應該很高興看到我們兩個一起長大的孩子來看她。”

  鑫垚再也不想說什么了,想起難以言說的過往,她的眼淚總是抑制不住地流。

  徐正豪陪她坐著,也悄悄地擦擦自己的眼淚。

  兩個人不再說話。

  是啊,這樣的環(huán)境里,哭是最應景的,沒有人問為什么哭,沒有人勸什么時候不再哭,可以很放肆。

  很久之后,鑫垚擦掉眼淚,突然又笑了起來,對徐正豪說:“你知道嗎?其實我爸不在的時候我一滴眼淚都沒有掉?!?p>  “我懂,一個人悲傷到絕望是不會流眼淚的?!?p>  “不是,因為我那個時候特別開心。我從不愿意跟別人說實話,因為總覺得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了解我那時的感受。如果我對著一個去世的人哈哈大笑,那旁人都會像你現(xiàn)在的樣子看著我……”

  徐正豪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鑫垚,鑫垚接著慢慢地說:“那時候我們家里特別窮,所有的錢都用來給我爸治病了。你從不在乎的十塊錢對我來說就是一筆巨款。我和我弟弟一天天長大,家里的開銷也越來越多,維持生計已經(jīng)很難了,不敢奢望其他,但是我還是會忍不住地想,想要一套紅色的新衣服過年,想要給我弟買個新的書包和文具盒,可是都沒有。我那個時候每天都希望這種貧困潦倒的日子快點結束,直到我爸去世的那一天,我開心了很久。我感謝老天爺終于帶走了這個病怏怏的人,幻想著我終于可以結束那么多年飽受折磨的生活了,我甚至開心地忘記了我已經(jīng)沒有爸爸這件事了。所以,我遭到報應了,報應我從那以后的日子里良心不安要用眼淚來還,報應我這件事始終如傷疤在心如鯁在喉永不釋懷?!?p>  “終是多情與重情的人才會有相伴一生的多愁善感?!?p>  “我是,你也是?!?p>  “倘若我這一生也忘不掉你呢?”

  “我們一生之中會有很多忘不掉的人,那我也忘不掉你好了?!?p>  “田甜懷孕了,我可能要去她的城市生活了?!?p>  鑫垚的眼淚瞬間決堤,只是她把頭低得很深很深,微微地點頭,輕答:“嗯?!?p>  “這次我要長長久久地走了?!?p>  鑫垚指指墓地,說:“你不是,他們才是?!?p>  徐正豪一笑,說:“只是你我都未曾料到,一直追求和向往的安穩(wěn)生活,最終竟然是背井離鄉(xiāng)遠走他方。”

  鑫垚紅著眼睛,說:“有家人的地方就是故鄉(xiāng),靈魂所歸的地方才是天堂。你不用多想?!?p>  徐正豪嘆著氣,仰頭看著天,說:“天不早了,要回去嗎?”

  “回啊。可是要說再見了。”

  “那我們就認真地說一句再見吧?!?p>  “再見。”

  “再見。”

  再見可能是社交詞匯里面最美的一個了,只要活著,總是有再次相見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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