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無題
文氏心思更重,全副身心都落在土廟的怪異上,翻來覆去的想,好不容易睡著了,又一直在做夢。夢里頭一只大蟒蛇追著她咬,嚇得她到處跑,想尖叫卻又尖叫不出來。幸虧挨著她睡的肖氏是個睡覺驚醒的人,發(fā)覺她身體發(fā)抖便迷糊著醒過來,忙推醒了她,才沒叫她在夢里頭受驚過度且跑得精疲力竭而亡。
但是,她這經(jīng)歷和早起病懨懨的精神狀態(tài),落在大家心中、眼中,除了貞娘外,也就身為醫(yī)者的程言凱覺得文氏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而其他人無不心生駭然,覺得這或許是沾了那土廟的煞氣所致。
為此,一早起床后,馮漢文特意囑咐身邊的人跟姚廷芳說一聲,跟周家這邊的人買點紙錢和酒肉去祭拜一下。
姚廷芳心里對他娘文氏這情況,大體是相信程言凱所言,可想想自己的經(jīng)歷,又不敢大意了。他也不想逆大家的意思,弄得接下來的路途難堪,他順勢依著習俗這么做了。
有人安心的同時,此事也成了土廟怪異的附會之資。
貞娘只能看著,不敢表露自己的觀點,甚至不敢參與討論,連看文氏一眼的力氣都沒有。每每這等時候,與自己曾經(jīng)生活過環(huán)境全然不同,甚至相悖的時候,她內(nèi)心都無比的頹廢,十分的孤獨和寂寞,會自我懷疑,自我潰敗,害怕自己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很好地融入和適應(yīng)當下的生活。更害怕有一天自己忍受不住老天給與的這突然而來的災(zāi)難,會爆發(fā),會爆炸……她不敢說自己不害怕死去,但是與死去相比,她更害怕的是死去了也回不去,在異世里活著孤獨,死去也是一孤魂野鬼。
這種遭遇看起來與當年婚事不成且成為笑柄,并沒有相同之處,可憤懣卻是一樣的,她鬧不清楚為什么是自己。她從未奢望過愛情是全部的甜蜜,也害怕婚姻終究真的是墳?zāi)梗蔀槭裁醋约赫f服自己鼓足勇氣去面對可能存在的苦悶時,老天要給自己這樣的痛擊。這一次,她剛剛捋順生活,心寬體健,卻又面對這等事情,或許是一輩子都無法排解的郁結(jié)。
人生無常,她不敢說獨自己特殊,這等奇怪的遭遇,總讓她心灰意懶,覺得天意弄人,卻又叫她忍不住想要罵艸淡!
再次啟程,一路上大家情緒都沒有此前的輕快,也不再慢悠悠地走了,于是在吃食方面也沒恁多講究,行程加快了許多。幾乎沒有再宿在野外過,最差也是找個山民家借宿一宿。
貞娘的低落和頹廢藏的不算很深,倒也沒做什么怪異之舉,眾人心思也沒放在她身上,沒人關(guān)注,她的一切也被忽略了。
一路顛簸,直到城門口,乍然而起的如濃墨般郁結(jié)于胸的情緒也被蕩碎,隨風漸逝,貞娘長長出了一口氣,直起了腰桿,打起了精神,卻不打算給馮家的廚子一個好看。
馮家起初提議的是,買下貞娘的菜譜之外,還愿意花錢雇傭貞娘在店里幫忙。是的,是雇傭,而不是花錢賣她當奴婢。因為此事,貞娘覺得馮漢文是個看人很有一手的人,他眼光老道地看出了貞娘在做菜上的價值。但是,貞娘比他更知道自己的價值,她可不希望自己以后做的菜都成了馮家的傳家菜。廚子雖說在時下地位不高,屬于下九流的行當,可像她這樣的廚子,卻同樣也是財富的追逐目標。
她熱愛美食,熱愛做菜,可生活,人生里,不全是做菜。而且,與這些想必,她更喜歡自由,哪怕只是片刻的自由,呼吸隨心而動,能有不必擔憂其他也是好的。若是受雇于馮家,錢是不少,可危險也不小。
肖氏和黎定山也喜歡錢,馮家這么一提議,他們兩口子也十分動心,之所以沒有答應(yīng),倒不是貞娘給他們說了啥,而是黎厚相與他們兩口子談過話。
清溝黎的人固然想與馮家交好,卻不想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了。因為這次菜譜獨獨賣給了馮家,已有其他幾姓相交不錯的商家和縣里的老戶委婉表達了一些情緒。
清溝黎幾姓能在此地生存這么久,還能辦曬秋,自然有生存的智慧。這生存的智慧源于姚姓,姚家雖說人少,可每過十年都會挑選一批后生,讓他們出去謀生,如果混的好,就直接出去討生活。如果在外頭生活了五十年,能立足跟腳,族譜分出去單立一脈,百年后分宗。
除此之外,若是在外頭生活的不夠好,哪怕你是三百年前遷出去的,只要族譜脈絡(luò)相序,落魄便可以回族求救討生活。
這么做違于時下一些“百世不遷宗”的做法,更喜歡聚族而居,但也盡可能地保證族人存活。姚廷芳小心察問過,這一傳統(tǒng)源于他死后,具體緣由姚第添沒說過,只是提了一嘴源于何時。
黎家等人是看到了這種定時送人出山,可以保證族人與外界不斷絕聯(lián)系,甚至能夠在一些困難時期求助,再就是山里田少不足以養(yǎng)活太多族人,總要給他們尋找生存空間。族里也不想族人窩在一塊兒,眼界就村里村外這么大一片,總是搞內(nèi)斗。
不過,分譜、分宗也不是隨隨便便的事兒,像住在縣城、鎮(zhèn)上的清溝黎人就不算在這里頭的,有膽量搞分譜、分宗至少得去府城才行。不過,鎮(zhèn)上和縣里這些族人產(chǎn)業(yè)歸自己,但是負擔培養(yǎng)一些有心從商的族人,像姚平津之類讀書識字卻不打算科考的,到了年歲就送出來當學徒。
因為早些年戰(zhàn)亂的緣故,清溝黎的各姓人丁也不是那么興旺,只是在二十年前往外送過一批人。這批人有混的不錯的,也有又歸鄉(xiāng)的,但是已漸漸成為幫著族里搞曬秋外聯(lián)的主力軍了。不過,這批人之后到現(xiàn)在,也沒有決定什么時候再送人出去,要知道人丁攢起來也是頂頂困難的事兒。
姚廷芳耳聞過,不是明年就是后年,主要看姚平津這一撥兒郎成婚后的長勢。
貞娘對此一無所知,她雖細心打聽,卻是在女人堆里混的多。這種宗族大事兒都是男人掌控著,也不宣之于口,分譜是悄悄進行的,分宗百年一遇,能知道的也就族長一脈的女眷,還是能管事兒的那種才會知道。
是以,好些人都覺得外頭那些族人只是出去討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