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廟那邊怪異之處,要從十年前說起。那時候,國朝雖立朝二十載,而徽州府這一帶才納入國朝版圖尚不足十年,因戰(zhàn)亂等原因,人丁凋敝,行人絕跡。土廟方圓四五里不過倆仨十來戶的小村落,因著世道不昌,除了像周鐵頭這等當兵的,留存下來的都學周老漢等人住進更偏僻更深的山林去了。
是以,沒誰清楚土廟里具體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土廟里突然出現了四五個成年男丁的白骨。這些白骨具體是誰人的,何日來,又從何而來,去往何處,這諸多問題至今無人知曉。
“……那日,小老二、滿倉和余糧我們哥仨追著一頭野豬往這邊來,豬沒抓到,在土廟里頭發(fā)現了滿地的骨頭還有干沒幾天的血跡。嚇得我們三個還以為是小葛莊那幾家子出事兒了。那時候土廟這邊還沒恁荒,土廟南邊往上去有個小葛莊,住了三四戶人家。以前不太平,咱們村往里頭搬了搬,也尋思著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怕有個好歹,經常往那邊走一走,遇到好歹能搭把手。后來太平了,咱這一片的里長在我們村里,那時候還是我二大爺,他是個熱心腸,操心著那幾家,經常打發(fā)我們村里的人往這邊……”
“……一打聽不是小葛莊的人,我記得那時候剛巧是芒種后,小葛莊的地都在他們村那邊不在這邊,他們也有小半個月沒誰往這邊來了。我們村也忙著干活,也沒誰往這邊來……”
“……一下子死了四五個,也不像是外頭行商的,咱這山溝溝里,那時候剛太平不久,外頭進來的人少。我知道你們說清溝黎曬秋的事兒,我以前也去趕過場子。出事兒的時候是芒種,芒種可沒啥大集會。我們估約摸是從外頭回來的人。咱們多年不咋出去,也就報了官,縣太爺還發(fā)了告示,也不知道你們還有沒有印象……”
周老漢這段講的特別細致,試圖還原當時事情的經過,可惜到底是沒親眼見過,故而都是猜測。這些說完之后,他才真正開始講后續(xù)的怪異之處。
“……起先是小葛莊那幾家養(yǎng)的雞總冒不跌地不見了,找明眼人(陰陽先生)看過,說他們村那邊有煞氣,殺了公雞祭拜了,可也沒啥用。到了立秋更嚇人,雷劈了土廟后頭的一間土坯房子,有人看見了說大蟒蛇渡劫哩。我是沒見著,不過小葛莊的人說看的明明白白,電閃雷鳴往這邊劈……”
“狼,野豬啊什么的都外往這邊躥,大家伙心里都犯怵,就不大走這邊了?!?p> ……
“……那一年是一個外鄉(xiāng)人,差點沒死這事兒,也是命大,帶著銅鑼,敲響驚醒了咱們這些人,就往這邊來,他才沒丟命。他說正迷糊著,看到一個人在土廟門口走動,還要開門。他也是膽子大的,老天保佑……”
“還有一樁是我親眼見過的事兒,那年我二大爺老了(去世)。咱這鄉(xiāng)下的規(guī)矩要繞山走,這是咱們老莊一帶,得從這邊過。結果到了土廟那,突然下雨,他青山叔崴住腳,走不了路,在這兒停了棺。咱們繞山走路,就圖一個好走。山神肯定不會這么做,咱們幾輩子人都在這討生活,定然是遇到鬼怪了。只等從城隍廟請了陰陽先生來主持,這事兒才算是過了。打那以后,村里再老人都不繞這里走?!?p> ……
“倒也奇怪,你要是好端端地走路,不往土廟那邊去,也就沒啥事兒。只要沾到土廟,就是怪事兒不斷?!?p> 周老漢最后這總結陳詞好似替黎貞娘諸人立FLAG一般,因為他們也往土廟里去了,聽的眾人心里陰森森的。
周老漢也很快意識到這一點,忙又解釋了一句,替自己打圓場,只是沒咋安住眾人的心。
周鐵頭看氣氛有些凝滯,忙接過話茬把周老漢的話頭蓋過去,又講起了自己在軍營的事兒。
馮漢文也為了緩解眾人心里的不適,順勢接過周鐵頭的話,與他交談起來。話題一深入,黎貞娘對周鐵頭歸來的原因有多了一份認知。
周鐵頭本來是打算在軍營駐地安家的,畢竟在那邊生活了多年。周鐵頭不想再當泥腿子種地,就沒學一些老兵退下來在那邊種田,靠著打鐵這手藝在兵器營有了個長期飯碗,打算祖祖輩輩靠這手藝吃飯。沒想到他后來得罪了人,去年軍營改制,要把一些老兵安置到驛傳系統(tǒng),主要負責遞鋪。
他尋思著與其被人陰一把安排到別處遞鋪當跟腳(跑腿的),不如回老家,說不定還能負責一個遞鋪點當個小頭頭??上\氣不好,這邊遞鋪點還沒鋪開。他要離開兵營這事兒是板上釘釘的了,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他就花錢托關系,弄了個卸甲歸田,回鄉(xiāng)開打鐵鋪子。
遞鋪是前朝就有的,主要負責送軍事文件,國朝立后,主要在北方一帶擴建?;罩莞畬儆谀戏剑f鋪點并不稠密,好些都是驛站代了。
貞娘在這等軍事和封建社會基建上不熟悉,也不夠敏感,卻也知道一些遞鋪情況。她前世在安徽黃山、歙縣一帶行走游歷的時候,除了吃過毛豆腐、黃山燒餅之類當地名吃之外,也了解過當地一些景點的歷史,比如西遞。
西遞就是由遞鋪發(fā)展而來的。再有,像歙縣,漁梁渡往杭州方向去的陸路方向的古道,好些古村落也是由遞鋪發(fā)展而來的。
貞娘不知這時代的發(fā)展軌跡,隱約覺得遞鋪也會在南方密布開來。原因她并不詳知,只是隱約覺得會有這么一種發(fā)展趨勢。
姚廷芳這個朝堂大佬去覺得,南方密布遞鋪點是必然之勢。無論是從軍事,還是治民角度,遞鋪點的擴展和密布都有利于朝廷對下面的把控。
聽周鐵頭所言,雖說只有只言片語,但是姚廷芳準確地把握了一些信息。一,驛館承繼歷朝久制,館役由當地有資產的百姓充任。這一點,姚廷芳從陳州一路走來所見基本如此。二,遞鋪起于軍用,如今功用更多一些,具體是什么還有待打聽,但是有一點可以確認是有軍卒充任。遞鋪這些人并不受驛丞管,而是由縣尉統(tǒng)管,除了送文件之外,也可能充任斥候之類的職責。
除了這兩點之外,姚廷芳從朝堂出發(fā)來看,當朝這位頗為仁名的皇帝,也可能為了避免某些武官與官兵關系太過密切,便暗中把一些老兵打散開來,為己所用。這樣既可避免失了軍卒的心,又可以讓這些人先過一過民間生活,慢慢地蠶食。殺一人固然簡單,但得一民卻并不容易。
當然,朝廷皇帝的想法,只是姚廷芳個人所想所思。拋卻這一點,如果朝廷準備在南方擴建遞鋪點,那么清溝黎完全可以借勢,若是能在清溝黎設一個遞鋪點,村落就可以發(fā)展成固定也更大集市。
姚廷芳心有所思,馮漢文的心思也不全然落在沾到土廟處可能倒霉上。至于其他人,貞娘只是略有一思,隨即就拋開不管了,她爹娘根本沒往心里去,只嘆不管什么地方,有人就有爭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