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的時候,佟蒼擎終于風塵仆仆的回到了平?jīng)龈?,回府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依舊是帶著流水般的禮物進了西跨院,慣例的關心這段他不在的時間宋思雨的身體狀況是否有好轉,順便跟她聊了聊路上的一些趣聞,等到晚膳的時候留在西跨院嘗了嘗芷蘭最近開發(fā)出來的新菜式,飯后和宋思雨聊了一會兒天就離開了,說是還有要事要去處理,宋思雨知道他要去做什么,沒有明說,而是假裝不知道的在他看著自己上床后再離開,等到屋內的燈光暗了下來,門外的腳步聲漸漸微弱,直到再也聽不見,她躺在床上突然睜開眼睛。
“去?!?p> 黑暗中,她的聲音低沉而冰冷,不似她平日里的語氣,黑暗中閃過一道熒光,難得的月光在屋內悄無聲息的炸開片刻就又如同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的消失了,房間里面暗黑一片,宋思雨的心也跟著這黑暗漸漸的冷了下來。
調整呼吸,放大聽力,每日她都會趁著睡覺之前復習著翟曉交給她的一切吐息之法,雖然不能讓她擁有絕世的武功,但是好歹能起到耳聰目明的效果,加上今夜難得沒有雨聲,她的聽力能清晰的聽清周圍的一切,甚至連隔壁房間芷蘭睡著了的低低呼吸的聲音她都如同就站在她的床頭一般聽得如此的清楚。
她嘗試著讓自己去聽到更遠的地方,比如樓下方文方武小聲的交談聲,比如樓后的小花池里屋檐殘雨偶爾滴入池水的聲音,比如西跨院外家丁巡視走動的聲音,比如更遠一點中心花園的蟲鳴,比如那東苑……
好吧,東苑都是瞎扯,她能聽清家丁巡視走動的聲音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就這翟曉還說是因為她天賦不錯的原因,擱普通人能聽個雨水滴落入池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她也沒辦法強求更多。
心頭有事,她也睡不著,只是躺在床上靜靜的想著那些在腦子里回想了無數(shù)遍的預想,手不自覺的撫上了溫暖的腹部,那里有著什么東西在隨著她的心跳靜靜的跳動著,感受到那異樣的跳動,她的心情五味雜陳。
本來已經(jīng)預想好的一切對策都有可能因為這小小的跳動付之東流,可她也甘之若飴,或許這就是天性,想到這,她一直冰冷的臉色有了漸漸的軟化。
窗口乍泄進一道月光,一道熒光出現(xiàn)在了床前,她看著那抹冰冷的寒光,從床上坐了起來,一件本應掛在遠處屏風上的外衣瞬間披在了她的肩上。
“如何?”
拉扯著外衣,她把自己包裹得更緊一些,她可不敢大意讓自己感冒了,要是芷蘭知道了非得提著她的耳朵念叨上好幾天不可。
“匆匆過去,有短暫的爭執(zhí),而后快速的離開?!?p> “可有聽到因為什么?”
“沒有,順子在,不敢太近。”
這結果,宋思雨一點都不意外,順子的身手她是知道的,佟蒼擎都說過順子的武功在南朝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就算是凌玉風這種刀口舔血的人都不一定能在他手上得到任何的便宜,她從一開始就沒奢望刈能帶回更多有用的消息,她其實只要確認佟蒼擎對東苑的態(tài)度就成,既然能爭執(zhí),那么說明他們之間的關系就并不如許如甄一直表現(xiàn)的那么和諧,再加上佟蒼擎的態(tài)度很明確,她也相信許如甄之所以會坐在那個位置上,多半是因為什么交易,這從佟蒼擎的臭臉就能看出來。
靜靜的坐在床上想了半天,宋思雨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佟蒼擎是不是有時會召喚你?”
黑暗中,刈愣了一下,緩緩的回了一句。
“是?!?p> 宋思雨摸著下巴回味著這其中代表的意思,倒是沒有注意到黑暗中刈的表情有點不太對勁。
“那是不是就代表他在家的時候,你就不能隨便離開,否則他要找你的時候你不在,會沒辦法解釋行蹤。”
刈沉默了片刻,努力的想要理解她話里的意思,可他并不明白她到底在籌備著什么,根本就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樣的答案,只能據(jù)實相告。
“是?!?p> “這樣啊?!?p> 宋思雨低喃了一聲,若有所思的看著不遠處的黑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老半天都不開口,就在刈以為她沒有別的要吩咐的時候,她又突然開口了。
“那他是怎么召喚你的?你不是已經(jīng)被安排到我身邊了嗎?”
原來她是在思考這個問題,這個刈倒是能給她想要的答案。
“聲音?!?p> “聲音?”
宋思雨疑惑的抬了抬眉毛,刈想了想用更通俗的方式解釋到。
“只要在這府里,不管他在何處,只要他喚我,我就一定能聽到。”
和宋思雨的半路出家不同,他的聽力是從小就練就的,跟著上一任的主人,他需要在黑夜里進行狩獵,那就需要非同一般的耳力,所以他的聽力一直都很好,如此大的佟府之內,就算聲音再嘈雜,他也能瞬間分辨清佟蒼擎的聲音。
“你是說府里任何地方?”
宋思雨不敢相信的看著黑暗中的那抹熒光,她以前聽翟曉介紹的時候還以為這種能順風聽幾里地的人都是不可能存在的,她打死也沒想到刈居然就是個中高手,那她還找什么翟曉啊,直接跟著刈學不就好了。
“是?!?p> 不曾想到自己如此普通的能力居然能讓她驚奇如此,刈的心情瞬間好了許多,剛才心里的那些不暢快也痛快了許多,說話的語調雖然還是冰冷,卻也沒那么僵硬了。
“我的天啦,你這個就相當于便攜版的人肉竊聽器唄,太厲害了?!?p> 說到底宋思雨還是個孩子,對于這種超能力存在的人還是打心底崇拜的,就像她一直崇拜小說里的那些馮虛御風的仙人道士一般。不過她很快的就從那種崇拜之中脫離出來,而是認真的開始考慮刈的這種能力自己能運用到什么的地方。
看著她從驚喜的表情變得冷靜,刈的表情也跟著冷靜下來,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對很多人來說都是難得的利器,那么接下來,他就該被派遣新的任務了吧,比如說那些刺探方面的,一想到這,他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
事實上,宋思雨也在考慮著這個問題,刈的聽力如果這么了得,那她以后想要知道消息的話就完全不用靠自己去分析了,只要把刈派出去打探就好了,反正他聽力驚人,而身手也能跟順子比肩,不過就在她盤算著這其中的利害的時候她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刈是個人啊,他不是工具!哪怕佟蒼擎一直以來都把他當工具使用,可是他現(xiàn)在是自己身邊的人啊,她怎么可以把親近的人當成工具一樣的使用呢!就像她絕對不會為了自己的利益去利用芷蘭一樣,從某些方面而言,他們都是家人,是她能依靠的人,她怎么能做出那么殘忍的事情來!
一想到這里,她突然做了一個決定。
“刈?!?p> “是?!?p> 語氣平靜,可是刈知道,自己心底有著苦澀在泛濫,最終自己追尋的那抹光要滅了,或許這就是他的命吧。他在靜靜的等待著本該屬于他使命的安排,可是許久,他都沒有從宋思雨的嘴里聽到任何的任務安排,甚至她居然說出了和自己以前所有主人完全不一樣的話來。
“從今天開始,你的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做你想要做的事情。”
以前她是傻了,才會做了和佟蒼擎一樣的事情,明明當初自己是想要帶他離開黑暗之中的,那她又怎么可能做出那些繼續(xù)把他推回黑暗之中的事情來,從今以后,她不會再讓他做任何意愿以外的事情,這是他的自由,也是他的權利。
“什么?”
刈沒想到自己居然等來這么一個任務,可是什么叫做他想要做的?
“沒什么,你自己慢慢去想吧,我要睡覺了。”
宋思雨覺得有些事情別人解釋起來或許并不好,他自己去慢慢的想清楚或許更好一點,畢竟他已經(jīng)失去自由很久,那種慢慢尋回自由的過程才能讓他了解這句話中的真正含義。
她說完這話,就把肩上的外衣扯下來甩到了腳邊的位置,接著縮進了被窩里,黑暗中,刈卻一直站在原地,并沒有離開的意思。
他靜靜的看著床上的身影,心里的感情如同狂風暴雨一般吹折著他的神經(jīng)。
什么叫做他的任務只有一個?什么叫做他想要做的事情?他從來沒有接到過這種任務,根本想不通其中的區(qū)別,只是敏感的想到了一個問題,他的心中突然如同被利劍穿刺而過一般的鮮血淋漓。
“您是不要我了嗎?”
他的聲音難得的在顫抖,身體也在顫抖,這是他第一次的流瀉出自己的感情,躺在床上的宋思雨聽見了,差點沒從床上蹦起來,還好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不是刻意任性的時候,她裹著被子突然的坐起身來,盯著黑暗中那根本就看不清在何處的身影。
“你瘋了!誰不要你了!”
她沒想到自己的一個好意居然被他解讀成這種意思,搞得她現(xiàn)在都想揍人了。
“可是您剛才明明……”
刈的聲音顫抖得連宋思雨都聽出了一絲恐懼來,她沒想到自己的一句話居然能讓他害怕成這樣,她也從來不知道刈以前的經(jīng)歷,她的本意只是想要他不要再被束縛,誰知道他居然會以為自己是不需要他了,這讓她該如何解釋才好。
就算不知道怎么解釋,她現(xiàn)在也必須解釋,否則以刈這種孤冷的性子,鬼知道他會做出什么來,為此,宋思雨只能耐著性子的慢慢解釋。
“我不是說不要你了,”她嘆了口氣,盤腿在床上坐著,一邊想著怎么解釋,一邊組織著語言。
“刈,你知道嗎?我不是屬于這里的人,我是來自很遙遠的地方,那里的一切都和你們這里不一樣,不僅是觀念,甚至是一些常識,都是和你們不一樣的。
在我們那里,人都是生來平等的,大家都生活在陽光之下,沒有誰天生就該為誰無償?shù)姆?,我們那里要別人為你工作都是需要付出報酬的,這個倒是跟府里的買賣人牙子差不多,不過不同的是,我們那里不想做這份工作了,可以選擇辭職,而不是像這里一樣,被直接賣斷給了買家,沒了離開的自由。
我們那里的人都有自己的夢想,雖然有時候也會為了生活不得不妥協(xié),可是我們心中的夢想會成為我們的一種堅持,那種堅持會鼓勵著我們乘風破浪,勇往直前。
現(xiàn)在你既然已經(jīng)被佟蒼擎安排到了我的身邊,那我就不希望你還是被以前的觀念所牽制,在我這里你就是個獨立的人,一個活生生的,有著自己的思想,有著自己的感情的人,我希望你能活得自由,活得開心,能笑,能哭,也能拒絕,你明白嗎?”
對于這種問題,宋思雨只能解釋到這個地步,畢竟觀念不同,說得再多也是無用,她也知道這樣的信息對于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的刈會是一種沖擊,可是沒辦法,這是成長所必須經(jīng)歷的過程,就像她從以前那狂放的孩子成長成現(xiàn)在這般一樣,都得經(jīng)歷一個痛苦的過程。
她的話很多,比她跟刈以前說過的很多話加起來都要多,刈雖然沒有聽得太明白,但是他也聽到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自己在她眼中居然是一個人?
自古以來,奴隸在主人的眼里永遠都和牛羊沒有什么差別,不僅是買賣還是剝奪生命,對于他們而言都是一句話的事情,甚至從他記事起,身邊所見所聽的都是如此,他從小就只會服從,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自己的思想,也不知道什么叫做開心,他們活著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完成主人交待的使命。
“那您給我的任務是?”
聽他這話,宋思雨就知道自己上面的話是白說了,她捂著腦袋痛苦的哀嚎出聲,為了怕吵醒隔壁的芷蘭,她還得控制住自己的聲音,那真的是痛苦至極。
他如此的不變通,讓宋思雨知道這個問題今天是肯定解釋不清楚了,但是她又的確是需要休息了,不管了,扔他自己去考慮好了。
“反正你記住,我永遠都不會不要你就好了?!?p> 說完她就躺了下去,只留下刈還傻傻的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