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窗紙透進來的晨光,知道太陽已經(jīng)升起。長長,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榮寶兒用玉竹擰的濕帕子蓋住眼睛,仰面躺下,壽嬤嬤給她拉上了被子,柔聲問道,“姑娘可覺得好些了?要不要吃碗燕窩粥?”
哭夠了的榮寶兒,真的覺得肚子有些餓,答應(yīng)了一聲,壽嬤嬤笑瞇了眼,翠衣急急忙忙的下地穿鞋,到底從玉竹手里,搶了去大廚房取燕窩粥的差事。壽嬤嬤先給榮寶兒換了新的濕帕子敷眼睛,也不讓她起身,從翠衣手里接過燕窩粥,一勺一勺的喂榮寶兒,榮寶兒也努力發(fā)散思緒,不去想燕窩粥的樣子,最后總算把一碗粥吃得干干凈凈,一點都不剩,也沒有想作嘔的感覺。
壽嬤嬤高興壞了,端著茶水伺候榮寶兒漱口,又陪著她講了些衣服花樣之類的閑話,等過了半個時辰,端上藥來,榮寶兒捏著鼻子一口氣喝下去,再灌下半碗溫水,嚼著壽嬤嬤塞進嘴里的蜜浸梅子,半躺半坐著,看壽嬤嬤在往給她做的水藍色主腰上,繡老綠色的松竹。沒一會兒,藥力上來,榮寶兒又覺得昏昏欲睡。
翠衣上了炕,輕手輕腳的把榮寶兒身后的引枕抽了出來,扶著她躺好,蓋上被子,又下了炕,一邊看著壽嬤嬤繡花,一邊守著榮寶兒。玉竹也是一宿沒睡,壽嬤嬤上了年紀,覺就少了,但是玉竹年輕,睡不夠就沒精神,看著玉竹哈欠連天的樣子,壽嬤嬤攆她去次間炕上打個盹,屋子里伺候的人,就剩下她們幾個,晚上值夜的時候,可不能睡死了。
榮寶兒的回籠覺,一直睡到了辰正,只覺得神清氣爽的榮寶兒,半是命令,半是撒嬌的,拉著壽嬤嬤,玉竹和翠衣,陪她一塊兒吃早飯。豆面椒鹽花卷,蛋芋餅,小米粥,八寶醬菜,金鉤黃瓜,飯菜沒一樣帶著紅,白色,果然一頓早飯吃下來,榮寶兒十分的舒心!
吃飽飯沒事干,榮寶兒翻來覆去的躺煩了,兩只手臂還是不聽使喚,投壺之類,需要用到手臂的游戲,都玩不了。榮寶兒在翠衣的幫助下穿上鞋,在地上溜達了沒兩圈,又被怕她累著的壽嬤嬤,趕回了炕上。百無聊賴之下,榮寶兒只好同意了翠衣的建議,放下了炕桌,倚著引枕看話本子,翠衣坐在身邊,負責給她翻書。
看了半個時辰,壽嬤嬤又過來收了書,命令她休息養(yǎng)神。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根本就沒消化完早飯的榮寶兒,任憑壽嬤嬤苦口婆心的勸,也只吃了幾口韭黃瑤柱松仁炒面筋,就說什么不肯張口再吃了。
壽嬤嬤正著急的沒辦法,榮高氏帶著榮章氏的兒子,坐著馬車回來了。一下馬車,就聽說榮寶兒已經(jīng)醒了,也顧不得身份風度,拎起裙子就往正院跑,榮寶兒聽說榮高氏回來了,說什么都要出去迎接,壽嬤嬤只好把她裹成棉花球,才準她出了屋子。
娘倆個在正院儀門外見了面,手拉著手笑著哭,還是抱著男嬰的大丫頭玉金,在后頭提醒她們,“外面起風了,夫人和姑娘還是回屋子里說話吧!”
榮高氏這才回過神來,母女兩個攜手回了梢間。榮寶兒先是摟著榮高氏,好好撒嬌了一番,滿足了榮高氏的慈母心,然后才騰出工夫,細看才出生的小堂弟。用手在襁褓邊比量了一下,榮寶兒感嘆,“娘,他長得好??!你把他帶回家,二嬸不會想他嗎?”
算上襁褓,也就比手掌長那么一點點,頭上細細軟軟,稀稀拉拉的與其說是頭發(fā),還不如說是汗毛,通紅褶皺的小臉,緊閉著眼睛,看不出長得像誰多一些,有些泛青的嘴唇,讓榮寶兒直覺的認定,小嬰兒的身體并不健康。
“寶兒,你二嬸,剛剛沒了!”榮高氏想起榮章氏臨終時,對兒子不舍的模樣,眼睛里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掉了下來。“你二叔哭得昏厥過去好幾次,連兒子都顧不上了.......那邊府里現(xiàn)在亂的很,你爹忙著幫你二叔操辦喪事,擔心驚嚇到孩子,就跟我商量,把他帶回來照顧了?!?p> “怎么會這樣?不是說母子平安么?”榮寶兒覺得難以置信,看著才出生一天的小小嬰兒,就沒了親娘,想起溫婉柔弱的榮章氏,榮寶兒也跟著哭了起來?!翱蓱z的二嬸子,可憐的小弟弟!”
“這都是命!”哭了一會兒,榮高氏止住眼淚,也勸著榮寶兒住了哭聲,“你二嬸臨走前,跟我說,她覺得最對不起的就是你,要不是她被嚇到,驚叫了一聲,你也不會被劫匪抓走,一個勁兒的跟我道歉,說對不起你,我怎么跟她解釋說你沒事,她都不相信,一門心思的認為是她害了你!”
“娘,我夢見二嬸了!”榮寶兒聽了榮高氏的話,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做的夢,“她好像很傷心的樣子,但是一句話都沒跟我說,就被兩個青面獠牙的人給帶走了!”
“寶兒不用害怕,也許是她放不下心,所以才特意在臨走前見你一面的吧!”榮高氏聽了榮寶兒的夢,摟著她覺得心里有些不安,再三考慮之后,決定一會兒找機會吩咐壽嬤嬤,晚上以榮寶兒的名義給榮章氏燒些紙錢,希望榮章氏能夠瞑目,不要糾纏榮寶兒,冤有頭,債有主!又不是她的寶兒害了她性命。
“嗯!我不怕。娘,我想我應(yīng)該去給二嬸上柱香!”榮寶兒靠在榮高氏的肩膀上,眼睛看著熟睡不知世事的嬰兒,心里開始難過。
“不行!”還沒從思緒里掙脫出來的榮高氏,渾身一激靈,立刻堅定的反對道,直到對上了榮寶兒驚訝的眼神,榮高氏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剛才的表現(xiàn)太過激烈了,閉了閉眼睛,榮高氏放柔和了聲音,說道,“你被救回來以后,一直昏迷不醒,把你爹跟娘都嚇壞了,清虛道爺也擔心你,怕你受了什么一時間察覺不出來的內(nèi)傷,因此就跟圣母皇太后和皇后回稟了,說你受了內(nèi)傷,需要好生調(diào)養(yǎng)。所以你現(xiàn)在還不好在眾人面前露面,否則,不光是你爹,就連清虛道爺,也是犯了‘欺君’之罪的!”
“可是小弟弟這么小,誰能夠為二嬸子扎紙花,摔瓦盆呢?”
“你放心,你二嬸還明白著的時候,你三叔三嬸子,就帶著他們那個兒子,搶著過來披麻戴孝,打靈幡兒了!”榮高氏想起榮老三兩口子的嘴臉,從鼻子里不屑的哼了一聲,隨后在榮寶兒鼻尖上點了一下,“要不然,我怎么有時間回來看你?”
“他們圖什么?”榮寶兒想不通,榮老三兩口子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還能圖什么?不就是想著你二叔兩口子感情一向很好,你二嬸一走,你二叔一定會為她守孝,他那京衛(wèi)指揮使司,指揮僉事的職位,不就空了出來?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嘛,給誰不是給?你三叔的算盤打得可精著呢!”
“那我二叔和我爹,都答應(yīng)了?”榮寶兒急了,榮老三他憑什么,處處占自己家的便宜?難道真叫臉皮薄,吃不著,臉皮厚,吃個夠?
“怎么可能?就先吊著他的胃口,反正有勞力,不用白不用!”榮高氏嘿嘿笑了一聲,“你二叔當著我的面,跟你爹說了,你二嬸臨走之前,跟他都說定了,這次的差事說什么,都不能再被你三叔給攪黃了,若不是當初你二叔當年錯了心思,被壞了差事立刻就跟老三分了家,你二嬸也不會......走的這么早。如今,就當是為了將來,能夠給兒子留個恩蔭的機會,你二叔都不會再把機會拱手讓人的!”
“那就好!”榮寶兒松了一口氣,聽見醒過來的嬰兒,發(fā)出小奶貓一樣的叫聲,又發(fā)起了愁,“小弟弟沒了娘,二叔又要去當差,誰來照顧他呢?”
“你二叔跟我們商量過,你二嬸是獨養(yǎng)女兒,如今這一走,她娘就沒了依靠了,你二叔想把她接到府里養(yǎng)老,順帶著照看孩子,也算是有個念想,這樣她心里還能好過些!”
“娘,您還是多費些心思,替二叔找?guī)讉€可靠的人,幫著照看小弟弟吧!他看來似乎有些不十分康健,我擔心......”榮寶兒把剩下的話,都含在嘴里,沒有說出來,看著在乳娘懷里吃奶都沒力氣的小嬰兒,她是真的擔心,這個二嬸留給榮眺的唯一骨血會養(yǎng)不活。
“你放心,娘知道該怎么做!”榮高氏看著才吃了兩口奶,就累得睡著了的嬰孩,能理解榮寶兒的擔心,可是生死有命,她們能做的,就是盡人事,聽天命了。“你要盡心照顧好小弟弟,清虛道爺給了一瓶小藥丸子,說是每隔一日睡前,給他用溫水化開,吃上一顆,你千萬別忘了?!?p> “嗯?!睒s寶兒悶悶的應(yīng)了一聲,看著睡著了,還時不時咧著嘴,吭嘰幾聲的嬰兒,心里堵得慌,“娘,我還是想去祭拜一下二嬸!”
“寶兒,要不讓翠衣替你去走一趟?”榮高氏眼角掃到了站在一旁的翠衣,腦海里靈光一閃,“她是你的貼身丫頭,你二嬸也是知道的,由她替你去靈前祭拜,也算是盡了你的心意。畢竟你身體還沒大好,你就待在家里,照看好小弟弟,你二嬸她也能體諒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