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佳人在前卻只能遠觀，著實令人心生悵然……若葉明薇不朝這邊頻頻投來目光倒也還好，偏偏她總是下意識地遠遠瞄上一眼，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葉明薇的確是在找人。
這群學子之間，應當有個很厲害的后生，叫裴長卿，其父乃是太子少傅裴仲達，是當朝有名的大學士，因為家風使然，裴長卿同樣學富五車，在楚蘅之來到東正書院前，他一直被書院先生與同窗寄予厚望，卻不想被名不見經(jīng)傳的丞相養(yǎng)子搶了風頭，心里極不甘心，遂在明里暗里都想與楚蘅之比個高下，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兩人才惺惺相惜，不光成為知己至交，也成為楚蘅之帝王之路的心腹能臣。
當然，為了凸顯這一謀士的光環(huán)，葉明薇在原文中同樣對他吹起陣陣彩虹屁，又是“含著淡淡愁緒的桃花眼”，又是“冰山一般的疏離氣質(zhì)”，與男主的高情商不同，裴長卿的性格中有自居自傲，憤世嫉俗的成分，他不太愿意搭理大部分平庸的同窗，所以旁人也不怎么待見他。唯獨對楚蘅之，他是抱著頗欣賞的態(tài)度，并且在得知女主阿彌是個揚州瘦馬時，他曾一度對楚蘅之反對質(zhì)疑……網(wǎng)文界男男之風盛行得很，因此還是蠻多女讀者覺得裴長卿乃是對摯友抱著不可言說的曖昧之情，對阿彌則完全是出于嫉妒……
同為腐女葉明薇懷著莫名興奮加暗戳戳的好奇心，頻頻對那群年輕人望過去，并未見到那個姿容格外出眾的少年。
不過也是，楚蘅之才來幾個月，與恃才傲物的裴長卿結(jié)交應該有些難度。
她暗暗嘆了一口氣，為沒能看到兩個玉樹臨風的少年郎舉杯相視一笑的名場面。
直到晚間，她仍覺遺憾。
楚蘅之自是看不清她心里頭那些彎彎繞繞，不過白日里她目光好幾次都在看向他的那些同窗，則不能不令他生疑。
楚蘅之坦率，直接問出來的時候，葉明薇臉都臊紅了。
“我沒有?！彼碇睔鈮训亟妻q，“再說了，你肯定一直在偷看我，不然怎么知道我在看旁人。”
她說得輕巧，抬眼，卻瞥見少年眼中的笑意。
“你知道就好?！彼ǘ粗难劬?，開口道。
……
隨后的日子，波瀾不驚。
葉老太太生辰時，葉府更加熱鬧。不過老太太有意讓胡氏操持，葉明薇縱然不想讓權(quán)，也得顧及幾分壽星的顏面。自然，胡氏也沒讓老太太失望，她確實是個能干的女人，且一直憋著勁勢必要超過葉明薇，很多事情一開始就有籌謀，操辦起來更是有條不紊。且在宴席后，她以老太太名義發(fā)起了募捐，赴宴眾賓客的封紅與禮品，除了那些個真正名貴的，全部兌換成了金銀和細糧，捐給了剛剛經(jīng)歷過地震的蜀中災民。
雖知她是在沽名釣譽，但是誠然，葉明薇顯得更加老實巴交，根本想不到這個層面上。她前陣子也捐過，只是沒向胡氏這么大張旗鼓，只斂了自己不常用的那些個金銀首飾，變賣了錢財后交給了葉慎用作賑災款。
胡氏難得受一次當家主母的榮光加身，也得了葉慎和老夫人的贊許，這幾日走路都是飄飄然。
果然做善事最能打動人心，胡氏像是驀然改換了性子，不再時不時露出落魄苦寂的模樣，反而學了葉明薇，端著那從容不迫的氣度，日漸一日地愈顯丞相夫人的氣度。
葉明薇這邊，則稍顯沉寂。
只要葉家府宅和資產(chǎn)都是由她打理，胡氏再怎么鬧騰，眾人該巴結(jié)她時還是得巴結(jié)，她唯一擔心的只是到了年紀就需得出嫁，葉家會漸漸沒了她的位置，人心會慢慢轉(zhuǎn)了風向。站在胡氏的立場上，她其實是不用太急的，畢竟葉明薇一出閣，葉慎就算再不愿意，也會將府宅交給她來打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到時候就連葉明薇也是無從置喙。
幾年光陰而已，說來也短暫，可是胡氏偏偏有些等不及。
十一月份，陰雨天多過了晴日，寒意漸漸在金陵這個潮濕的南方之地蔓延開。
胡氏的娘家侄子胡茂竹棄文從商，在西北將生意做得很大，這才剛剛回來，就帶著一馬車嶄新柔順的沙狐皮去往相府。
葉相的官職做到這份上，無論是誰都想明里暗里地巴結(jié)下，收到好的皮子也不算意外。
葉慎下朝歸家時，胡氏正在款待這個遠道而來的娘家侄子。
正是中午，兩個哥兒在學堂，只有明薇和明蕎都在作陪。
胡茂竹今年也有十九歲了，人長得高瘦，因在西北歷練的緣故，膚色有些粗糙黝黑，不過五官還是端正的，且見人慣有笑面，見到葉慎走進來，眼睛都亮了，恭敬地作揖道:“姑父，許久未見了?！?p> 葉慎點點頭，囑咐著他早些入座。胡家是葉老太太母族，胡氏又是他的表妹，因為血緣，他待這一脈還是親厚的，且胡茂竹跟著商隊一去西北就是三年，摸爬滾打著才有如此成就，葉慎也是蠻欣賞這種年輕人的。
葉明蕎與這堂哥并不熟絡，且那三個人總說一些商隊啊皮草啊之類的事情，聽得她昏昏欲睡，遂在桌下偷偷拉著葉明薇的手，小聲道:“阿姐，陪我出去走走嘛?！?p> 葉明薇搖頭拒了，雖然在葉慎來之前，胡茂竹總向她頻頻投去目光，看得葉明薇很是不舒服。但來者是客，她總不能立時甩臉子走人，白白落了驕矜無禮的話柄。
“茂哥兒真是長大了。”這句話胡氏不知道感慨了幾遍，目光一轉(zhuǎn)落到葉明薇身上，用手比劃著道:“不過姑母一直都知道，你從小就有主意，責任心也強，看見薇姐兒被人欺負，你第一個就沖了上去，那時薇姐兒才點點大，小豆丁一般的人……這一晃好幾年，兩個孩子都大了。”
葉明薇一怔，總覺得這話里好像有點不對味兒，遂看了看胡茂竹，沒想到他也是在含著笑意，凝視著她。
“哦，對了……”胡氏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忽道，“茂哥兒，你也老大不小了，這些年忙著做生意，也不成家，你可知你母親一直寫信跟我哭訴，讓我在京城里給你物色一個好姑娘。你告訴姑母，你喜歡什么樣的，姑母明日就給你相看?！?p> 原來是過來相親。
葉明薇暗自松了一口氣，那關她什么事，好端端地提起她不說，現(xiàn)在那姑侄二人還朝她看著，怎么，她臉上是有臟東西不成?
“姑姑別打趣我了?！焙裥Φ脺睾?，“我確有喜歡的姑娘，到時候免不得要姑姑替我安排一下呢?！?p> 兩人又是一番笑，反正胡茂竹在西北的生意已經(jīng)告一段落，準備逐漸轉(zhuǎn)往南方，接下來幾個月都是大把的空閑時間，胡氏遂留了他在府上。
那一馬車的皮草，被他送去京中有名的成衣鋪，趕制成了幾件大氅，送給葉府的眾人。
他早聽說葉丞相收了個出身鄉(xiāng)野的義子，且狐皮再好，難免會有雜色和瑕疵，遂準備將這件送給楚蘅之。
他去時，楚蘅之才剛剛回來。
今日外面下了凍雨，氣溫極低，他與薛理一前一后，舉著黑沉沉的大傘，走進自己院內(nèi)時，發(fā)現(xiàn)在那等候著的胡茂竹。
胡茂竹來到葉府已經(jīng)有幾天了，但與他并不熟稔，雖然第一次見楚蘅之時，胡茂竹也是暗自驚艷了一把，但在聽說他的出身之后，原本的驚艷頓時轉(zhuǎn)為不屑。
更讓他難以理解的是，葉明薇似乎對她這個義兄青眼有加，兩個人聚在一起說話的時候，葉明薇一改在他面前客氣疏離的態(tài)度，反而像一個極尋常的嬌滴滴的小姑娘，嬉笑怒罵，活靈活現(xiàn)。
男人的攀比之心，是很強烈的。
胡茂竹雖與這個高高在上的表妹極少相處，但是她確實是一年美過一年，在這樣一個青蔥水嫩的年紀，像朵含苞待放引人采擷的花。
況且，姑母還跟他說過，若是娶了葉明薇，那就是親上加親，對他自己的前程，對胡家的前程都大有助益。
那是胡茂竹難以抵擋的誘惑，只是葉明薇對待他的態(tài)度極為冷漠，畢竟剛剛他就親自將大氅送到她的寢居。那是他親自選的毛皮，純白的，一根雜毛都沒有，摸起來也是油光順滑，這樣好的一張皮子，放到京城賣沒有千兩銀子是下不來的，但是葉明薇只是淡定地瞥了一眼，推拒了幾輪，見實在是推不掉，這才讓一旁那個五大三粗的侍女收下。
胡茂竹感到了一絲挫敗，但對葉明薇這種愛理不理好走不送的態(tài)度，還是沒法置氣，繼而來楚蘅之這里找一下自尊。
約摸是快入夜了，光線不好，楚蘅之好像沒看到杵在這庭院里的大活人，徑直朝自己寢居走去。
“等等?！焙袢滩蛔〕雎?，“楚公子，是我?！?p> 楚蘅之這次不好裝作看不見了，遂回頭，淡淡表達了歉意，隨后道:“胡公子這個時候造訪，是有什么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