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見了。
甄漸四下張望,只見身邊正三三兩兩地走來從五十歲到七十歲不等的中老年人,不用說,這是來參加“講座”的。
但在這么多人中,真的沒有那個瘋阿姨的身影。她應該有五十歲上下,不可能在他跟海子短短交談幾句話所用的幾十秒鐘里,走得無影無蹤。這不光是體力的問題,她就算年輕時是運動員,也不可能悄無聲息地跑掉而不被甄漸察覺——他視力很好,雙眼都是1.5。
所以要么是她“嗖”地一下消失了,要么就是這里壓根就沒那么一個人。
可就這么一會工夫,海子已經(jīng)跟這群老年人走了進去。
一年三班,甄漸記得海子告訴過他,講座就在那里。
此時距離開講已經(jīng)不到五分鐘了,大群掐著表來的老頭老太太拉幫結(jié)伙地橫著膀子一路亂晃,簡直如同一排排行走的喪尸。甄漸都有心往地上種一排毀滅菇,直接把他們崩飛了算了。
他不顧周圍老頭老太太驚訝的眼神,橫扒拉豎鉆地一路前行,終于排除萬難,來到一年三班門口。
此時海子已經(jīng)站到講臺前,滿面春光、笑容可人,臺下已經(jīng)三三兩兩地坐了不少老人。
“這位媽媽,您把包挪一下,讓后來的爸爸媽媽坐得靠前一些好嗎?咱們的課很重要,我希望大家都能聽到,都能有個好身體,讓兒子孝敬您。”海子說。
“行,不過什么時候發(fā)雞蛋?。俊崩咸寻旁谕壬?,挺不放心地問。估計在她心里,能拿幾個雞蛋回去就算不白來。
“哎呀,媽媽您擔心什么啊,一會兒就發(fā)。”海子又把頭扭向另外一邊。
不行,要這樣下去,估計得等他全講完了才有時間搭理自己,那非等瘋了不可。
“海子哥,哎,海子哥。”甄漸打斷了他,扒在門邊上沖他好一頓招手。
海子對下面擺擺手,又歉意地笑,才走了過來:“怎么,改主意了,想加入?”
“不是,我今天找你來,都說什么了?”
“啥意思?。俊?p> “就是我今天過來,都跟你說什么了,你跟我重復一遍唄?!?p> 甄漸覺得挺尷尬,他見到海子,不過是幾分鐘前的事情,現(xiàn)在讓人重復一邊兩個人都說什么了,怕是會被人懷疑是老年癡呆。
“別鬧啊兄弟,我這邊要開始了,沒工夫陪你玩。這位爸爸,里面請?!焙W佑肿屵M去一個老頭。
“你快說吧,一兩分鐘就能說完的事情,怎么那么費勁呢?”
“去去去,咱倆從早上七點一直嘮到現(xiàn)在,話題轉(zhuǎn)了十幾個,還沒磨夠牙???”海子說完,轉(zhuǎn)身進了教室。
甄漸一臉納悶兒,自己不是幾分鐘前才見到他的嗎,怎么就聊了兩個小時了?
他一點一點回憶早上到現(xiàn)在的事情:從早上起床,拿著“話術(shù)”排練,到那個阿姨來到自己家認自己當女婿,再到她死皮賴臉地跟了過來,最后是她瞬間說服海子站到她那邊……一切都歷歷在目,毫無問題啊。
“親愛的爸爸媽媽們,非常感謝你們抽出寶貴的時間,來我們這里……”教室里的海子已經(jīng)開始“講課”了,甄漸估計自己要是再去打斷他,可就得不到什么好臉子了。
海子雖然是他好哥們,但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何況能干出賣假血糖儀這種事的自然不是善男信女,兩者相加,挨揍都是輕的。
甄漸很快就鎮(zhèn)定了下來,因為他突然發(fā)現(xiàn)這里面還有第三種可能:海子在逗他,以報他臨陣脫逃之仇。
這并非不可能,能靠坑蒙拐騙吃飯的,沒有一個不是戲精。何況自己還是他的發(fā)小,雖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撒尿和泥,但一起打游戲機的交情還是有的。
他一時興起,演一出戲嚇唬嚇唬甄漸也是可能的。反正從那阿姨說的話,一直到海子像突然變個人,都只有甄漸一個人看到了,那全是他演的也正常。
至于說那瘋阿姨哪里去了——愛哪里去就哪里去唄,甄漸又不真的是她兒子或者女婿,沒有照顧她的義務。
雖然甄漸視力很好,但一個疏忽導致沒看到她的動向,也實屬正常。據(jù)說人類大腦經(jīng)常會選擇性忽視自己不想看到的東西,比如甄漸上學時,就經(jīng)??床坏嚼蠋熈舻淖鳂I(yè)題。
他松了一口氣,可能是最近自己經(jīng)濟上的壓力太大了,看什么都覺得不太對勁——還是得趕緊打工賺錢,不然真的會瘋。
他一個才二十出頭的大好青年,可不想住進精神病院里去,萬一再有攤上一個見人就念叨著“我是肯塔基的鋼蛋”的室友,這輩子可就毀了。
說起賺錢來,甄漸突然又想起打更的這個事兒來。這種工作看著不起眼,但如果每天都去的話,還能省下租房錢,這就相當于額外的八百塊錢收入——睡覺嘛,在哪里不能睡,他一個大好青年,還受不了這點罪了?
于是他在走到龍江小學門口時,敲了敲傳達室的窗子,里面的床上有個正一邊看小電視一邊摳腳丫子的老頭。
“嘎哈?”大爺問。
“大爺,打聽一下,你們這兒還要打更的嗎?”
“你要嘎哈?”
“我想找個工作……”
“想搶我飯碗啊,邊啦呆著去!”大爺憤怒地轟著他。
甄漸一縮腦袋,一溜煙地跑了。
看來自己是有點兒壓力太大了,竟然去問一個現(xiàn)役打更的想不想要個新人代替他。
要是這脾氣略有暴躁的大爺年輕個十歲八歲的,聽到別人問他這話,保不準就是一句“你瞅啥”回應過來,那可就尷尬了。
甄漸啃著已經(jīng)涼了的韭菜盒子,一邊琢磨著自己還能上哪找工作,哪怕是待遇不那么好的也成,一邊慢悠悠地往回走。
等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差不多把所有能找到工作的渠道全都用了一遍時,發(fā)現(xiàn)自己又回到了市場,而且好死不死地又站在那家賣蛋堡的前面。
他從早上到現(xiàn)在,什么都沒干,光尷尬了,尤其是現(xiàn)在,那認定他打算騙兩個蛋堡的大姐正叉著腰,雖然沒說話,但眼神十分不善地盯著他。
“這次要幾個蛋堡?。俊彼f。
“咳,我就是路過。”甄漸笑笑。
他不覺得自己之前是要騙她,畢竟當時他身上確實沒錢,而且也打算找到工作后,甚至是隨便通過哪個渠道弄到一點兒錢之后,把蛋堡錢給她。
不過他也理解她,賣蛋堡是挺賺錢的,但那都是辛苦錢,三十來度的天也要煙熏火燎地烤著,一個不過賺一塊錢。
所以面對她的咄咄逼人,他什么都沒說,而是打算直接走開。
“帶著媽出來騙吃,都不夠你嘚瑟的。”賣蛋堡的大姐看著他背影嘀咕。
雖然這話讓人覺得非常不舒服,但甄漸還是回頭一笑——海子果然是個戲精本精,這演的,差點嚇到他。
甄漸的笑容剛笑到一半,嘴角就凝固了,后頸一陣發(fā)寒。
我的天,那個大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