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不等卜三爺來接，如意就喊著車夫直奔香坊。沒曾想路上偶遇卜二爺，還沒等她喊車夫降慢速度好打個招呼，對方早就馬鞭一揚快速從車旁掠過，往相反方向去了。
如意下意識地低喝，“跟上去！”車夫是當年卜大爺外出談生意撿回來的逃荒者，最是忠心。聽到如意發(fā)話，一點猶疑不帶就依令而行。
車夫技術當真不錯，又快又平穩(wěn)。沒有如意交待，他也自覺把距離控制到既能跟上卜二爺，也不會讓他輕易發(fā)現(xiàn)。如意透過馬車窗戶，牢牢盯著不遠處的卜二爺。
“大小姐，二爺好像要下馬了?！?p> “行，咱們也靠邊停著吧。那是哪兒？”如意好奇地問。
車夫帶著怒氣的聲音壓抑著，“那是夏家大爺私宅，好像說養(yǎng)了個女人，”話一出口，車夫就開始賠罪，“大小姐，我嘴太臭，您別生氣?！?p> “沒事，沒事。”如意覺得有些大驚小怪，不過想想如今這身份，她又暗示自己，還是要習慣。
只是對于卜二爺來夏家大爺私宅，如意還是有些地方想不通。卜家和黃家還勉強過得去，維持著面子情，和夏家因為幾年前夏家香坊售賣假香，以次充好早就撕破了臉。當時卜二爺還是捋起袖子沖鋒在前的主力。
如果他能泰然自若地這樣過面具人生？如意一想，只覺得身上從里到外都不好了。
沒等多久，卜二爺出來了，不是一個人，是三個。一個身著淺藍色緞面底，上面依稀點綴著黃白小花裙子的女子，還有一個和她倆拉開了點距離的中年男子。
“那是夏家大爺嗎？”如意輕聲問。
“是，女子就從沒見過，也不是夏家大夫人。”車夫很肯定。
這倒是挺有意思的組合，一對行業(yè)里眾所周知關系惡劣的競爭對手，一個住在其中某男人私宅，又和另一個難舍難分的女人。
如意覺得以她前生若干電視劇觀看基礎的判斷，估計就是一臺惡俗爛大街的愛情倫理劇。但是按小姑娘的記憶中的卜二爺，這事發(fā)生的概率其實又極低。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先做好自己。即使將來最壞的情況出現(xiàn)，也不至于毫無應對之力。
“甫叔，我來了！”看著貌似等候已久的老爺子，如意也有些不好意思，也覺得早上這突然來得一遭跟蹤實在有些放大抓小。
“哼，我還以為你昨天就是一時意氣上頭呢?！笨粗掖叶鴣淼娜缫?，甫叔估計是臨時碰到了急事，臉上的神色也松了下來，“過來吧，今天不會比昨兒輕松，往后走說不得天天會累到你堅持不下去?！?p> 如意沒再接著表態(tài)，內里是個成人的她很清楚，說得多不如做得多，一天天，甫叔總能看見，這個老頭子心里亮堂得很。
甫叔帶著如意往香坊后面走去，“大小姐昨天草草聽了制香，覺得哪個工序最關鍵？”
“你這還是考門外漢呢，”如意笑了，“現(xiàn)在的我覺得哪個工序都關鍵，因為哪個我都不會，實在分辨不出?！?p> “哈哈，我老頭子也有糊涂時，確實沒錯。最關鍵的工序不在我們說的步驟里，可又哪個步驟都能關系到它。”
如意聽著提示，靈光一閃，“是配置香粉嗎？”
“嗯，這是最見功夫的活兒，經驗，天賦，直覺缺一不可?！?p> 那倒是，如意想著著這調制香粉可不就跟前世調制香水類似，那配方可是壓箱底的玩意兒。想也不容易，這會兒還沒有技術手段，化學試劑，所有味道和反應都只能取自于天然物質，又不能批量產線生產。一個香坊要是香方漏了底，估摸沒多久也就垮了。
領著如意的甫叔可不知道，短短功夫如意已經把香坊保密工作調整了好幾個方案。
“天賦求不來，有人鼻子天生就靈，毫厘之差也能聞出不同，那是老天爺賞飯吃?！备κ暹呎f邊點頭，“像你爹他們三兄弟，三爺能力最強，大爺次之，二爺就不行了?！?p> 這是第一次這個香坊抗把式在如意面前把卜家三兄弟放在一起比較。
“所以不是二叔自己不喜歡制香，是因為不適合所以才讓他接手售賣之事？”
想來這些話卜三爺作為長輩肯定不會方便個如意講，難得有機會窺得一點內幕，如意八卦性質上來了。
甫叔定定望著她，嗤笑了下，“嘿嘿，大小姐也好奇得很??！”
老頭子推開眼前這道門，“這是我們香坊最值錢的房間?！?p> 如意還來不及追問之前的答案，就被撲面而來的沉郁、馥厚、清雅、悠遠、沁涼、混雜卻奇跡般的味道吸引住了。
“甫叔，我聞到了好多味道?！比缫庥行@喜，“這是香料房吧？”其實香坊里面她對這兒記憶最淡薄，因為卜大爺也就帶她進來過一次。
甫叔眼睛亮了，“大小姐，你再仔細聞聞，細細數(shù)數(shù)，到底能聞到多少種味道？”
如意不再說話，她向房間中間又走了幾步，靜靜站立在那兒，閉上眼睛，沉下心，放空思緒，嘗試著去捕捉更多地味道。
如意覺得自己好像腦中突然出現(xiàn)了存儲格，那些她也說不上來，甚至不知道用怎樣的字眼去稱呼的香味就這樣自動進入小格子，只是現(xiàn)在不知道該貼上什么樣的名簽。
“好玩，有趣！”如意一點也不焦躁，反正甫叔也沒有催促，她默默體會著這些香料的呼吸。
這個味道很重，卻在飄進鼻子最后還帶一點清甜，就像一個濃妝的小女孩，洗凈臉后露出如水芙蓉面。那一絲味道很飄渺，有點白雪之下冷梅的幽香。嗯，這個好，小弟肯定喜歡，那股蜂蜜般的甜味兒快要沁到心里去了。
嗯，我還是喜歡青青草木香，如意驚喜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最愛。只是可惜這股香味進鼻后卻像多了些被火焰燎燒后的草木灰味。
“噓，”長長除了一口氣，如意才覺察自己似乎一直沒舍得換氣。她有點不敢相信，這是365給的金手指嗎？短短一口氣間，竟然能夠聞出這么多的名堂。如果不是因為系統(tǒng)的原因，那小姑娘真是可惜了，這是老天爺賞飯吃啊。
甫叔不急不緩，“怎樣？多少？”
“有些我不太確定是不是一個味道，大概快五十種味道？”如意不太自信，畢竟她對這個行業(yè)真的是一點兒也不了解，結果到底算好還是一般，甚至不入流，她看著甫叔有些怯。
任她設想過許多，也抵不住甫叔猝然而下的淚水，“好啊，好啊！卜家中興有望！”
回過神的甫叔說話都有些顫動，“接著前話說，當年你爹兄弟三人是老族長，也就是你爺爺一同領過來的，當年的測試可不比你這種，嚴格得很。你猜怎么著？”
不知道是不是如意給的驚喜有點大，甫叔好似解決了肩頭的重擔，一改昨日嚴厲溫暖的老者形象，突然有點老頑童的架勢。
如意默默搖了搖頭，她就是猜到了什么也不能打消甫叔賣關子的熱情啊。
“你二叔就能聞到香臭酸三個味道，哎呀，老族長的那個表情，我現(xiàn)在還忘不了！”
如意想象了下，作為制香世家的子弟，只能聞到三個味道，那種打擊確實，不好言說~~~
“你爹還不錯，約摸三十好幾了，別看你三叔，他可是能聞到四十二三了?！毕肫甬斈甑膱鼍?，摸著胡須的甫叔來了精神。
如意很好奇他們是怎么確定三叔聞到的數(shù)目，就憑像她這樣隨口一說，這也太不靠譜了。疑問出口，甫叔就笑了。
原來卜家自有一套訓練子弟的法子，卜家三兄弟來香坊之前，從小老族長教他們辨認香料，只是沒有具體考校過。香坊測試是蒙眼辨香分類，只是誰也沒想到二爺最后前面只有三堆。
“那我也不能確定自己的情況?。俊比缫庥行╈??！耙苍S我是數(shù)錯了·······”
“不能，我在香坊里呆了一輩子，打你進來的那個表情我就知道，你天生適合干這個。”甫叔滿是喜悅的臉讓如意壓力重重。
唉，想起杳然別去的小姑娘，想起生死未仆的卜家大爺，想到沉睡的系統(tǒng)，想著踏破時空而來的自己，如意惋惜不已，卻又多了一股了然，時也命也。既已無條件借命，也當全心回饋一世。
頓悟就在一瞬間，沒人知道，就連倪隨意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那個前世老太太至此真正遠離，隨意就是如意，隨意要成就如意。
不管聞香天賦從何而來，為著如意牽掛，為著不易的重來，為著像卜家這樣的堅守，這一生隨香而生，那以香為伴，為香而死也是情理之事，心中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