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壑峰的樹木密厚繁茂,樹干粗壯遒勁,樹皮斑駁陸離,隨便拎出一顆,估計比我的年齡都大。
你不知道一個人的無聊是怎樣的無聊,我用力去摳早已皸裂成一片片魚磷似的樹皮。正摳得起勁,一個蒼老不滿的聲音響起:“年輕人不要不知禮數(shù),老身不是蛇蟲一族,沒有蛻皮重生的本領(lǐng)?!?p> “誰,誰在說話?”我慌忙退后幾步,嚇得四處張望。不是說都是低等生靈嗎?
“還能有誰?別人薅羊毛你薅樹皮做什么?”原來憤怒的是這棵老樹!
能干什么?不過只是無聊嘛!
我向來是死鴨子的嘴,死硬死硬的。
“你這老頭,這般小氣,剝你兩片樹皮怎么啦?”我無理地說,明知自己無理還說。
老樹氣得全身震顫,垂下的樹須抖動的厲害。
心有余愧的我,撫摸著老樹被摳下樹皮且裸露的地方,粘手的汁液碰了一手,這是不是它的血?
我苦笑著抬頭問它,自知理虧的我,語言頓時謙遜了許多:“老仙公,疼嗎?”
“疼?還好!你再不放手,就要五臟俱毀而亡!哈哈”這回它笑得挺疹人的。
“死老頭,你嚇我作甚?你的傷口我自有法術(shù)替你復(fù)原。何苦咒得這么惡毒?”被嚇不輕的我,趕緊把手上的粘液擦在樹下的小草身上。綠油油的草葉瞬間枯黃而死,它,它,它真不是危言聳聽!
我急急攤開手掌,整個手掌連著五指,烏青發(fā)黑。
我雖是個不知輕重的小妖,好歹修行了一千五百年,生死面前還是拎得清,孰重孰輕,內(nèi)心明了。
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了三個響頭,讓對方知道自己悔過的誠心:“老君,小女子初來乍到,冒犯了老君,請老君高抬貴手放小女子一碼!”
“知道錯了?錯在何處?”老樹的聲調(diào)雖蒼老,但氣息渾厚,也是只修行的精靈。
“知道錯了,不該剝老君的樹皮!”我認錯的速度一向快,且語氣拿捏得正好!顯得誠懇且有悔意。
“只單單這樣?”
“不該不知悔過,還出言頂撞老君!”我耷眉垂眼,一副真心求饒的樣子。
“好了,看在仙君的面上,且繞你一回。你在我身上采五片葉子,搗爛敷在患處,拔五根樹須煮水,兩樣齊整后,不出一個時辰,即可毒去。”老樹說。
枝繁葉茂,樹須垂地的老樹果真是個曠達的老者,不與小輩一般計較。
我先向老樹鞠個躬,說聲“得罪了”,然后迅速麻溜地采葉子,拔樹須,救命之物,豈能耽擱?
我正準(zhǔn)備以箭般的速度,飛跑回茅屋。正駕步擺姿,老樹的笑聲再次響起,說:“你這毒,走得慢,三五之內(nèi)也到不了五臟六腑,不若你陪老翁我聊幾句?!?p> 呵呵,又一個無聊找趣的人!
我轉(zhuǎn)身看它,這么棵大樹,樹干大得,起碼要五六個牽手才能抱圓。這年歲,在這天地之間,估計站了好久了吧?
“您老貴庚?”我的好奇心從不掩飾。
“二千多歲了!”他的話像是嘆惜。
二千歲沒修成個人身嗎?我疑惑地撓撓頭。
“低階生靈修行何其不容易?櫛風(fēng)沐雨幾千載,也只能是精怪。你們飛禽走獸,修真之路要比我容易得多?!崩蠘涓朽安灰?,只可惜它是樹身,找不到眼睛在哪兒,否則我定要看看它是否老淚縱橫。
我只覺得妖族命苦,原來命苦的人一抓一大把。好歹我修了個花容月貌。
“老君老君,我回去煮樹須。一得空就來陪你說說話?!蔽疫@個人最為心善,一聽別人不如自己,熱情和良知都長出了好些份。
搗爛了樹葉成漿,涂抹在手上,冰冰涼涼的,烏青的顏色慢慢變淡。咦,還真管用!蟲中有五毒,蜈蚣、毒蛇、蝎子、壁虎、蟾蜍。原來草木中也有毒類,唉,怪我所見粗淺。
洗鍋起火,鍋洗了又洗,火怎么起?走獸最怕火。
我對著灶口發(fā)呆,火術(shù)咱不會,火石也不知擱那兒?如何是好?仙君他老人家法力無邊的人需要什么火石?
再看看掌心,大片烏黑褪去,還剩些淡淡青紫,這是余毒未除。老樹說要在同時間并用,一外敷一內(nèi)服。
看來,這回在劫難逃!仙君他老人家回九重天當(dāng)值,天上一天,人間一年,我還有活路嗎?
悲從中來的我,哭得地動山搖,暴雨驟風(fēng)。如若不修仙,我尚有幾千年的悠悠歲月坐看云起云開,滄海桑田,享受數(shù)不清的繁華美食。為這一夢,壽數(shù)盡斷,就在這幾天。
越想越難過,越難過哭聲越大。還是到老樹那兒留幾句遺言吧!仙君回來之時,老樹好代為轉(zhuǎn)達。我正這樣想著
“修仙之人講求修心,困苦窮乏,鍛煉身心。有什么事需要嚎啕大哭?這般不穩(wěn)重,哪是修真之人?”是仙君他老人家去而復(fù)返。最為穩(wěn)重是他,他的三言兩語讓我雨霽天開。
我飛奔過去,緊緊拽住他的衣袖,抽噎地說:“仙君,救我!”
我抬起無助的眼晴乞求他,他波瀾不驚的臉上有了微樣的變化:“你是?唉,終究遲了一步。我上天宮打了個卯,想起忘了叮囑你不要靠近五毒樹就又回來了。沒想到你啊你!”他嗔怪的表情,惹得我呯呯心跳。
我攤開手掌,青紫依舊還在。他瞥一眼,從從容容地右掌一擊,灶火熊熊燃起。
我立馬跑過去,從缸中舀水往鍋里倒,放上五根救命的樹須。
“你且坐到那兒去,我來?!彼鑫易讲枳?,柔聲細語地尋問。還別說,頭有些暈。
鍋里的水翻滾騰霧,他舀了一碗,放到我的跟前。淡黃水的藥水冒著藥香。天地萬物,一物降一物,樹汁的毒用樹葉樹須解,真讓人嘆服。
望著水霧澤澤,我的眼眶又有濕潤。就這兩天的功夫,我欠了他兩筆人情債。
他不知從那兒拿來一把蒲扇,與凡間莊稼戶人家的蒲扇一般無二。他輕輕搖扇著風(fēng),讓樹須水快速涼下來。
“你不是仙人嗎?連個降溫的法術(shù)也沒有嗎?”我嘟嘴不解地問。
“法術(shù)會把藥力趕跑的,可以喝了!”他端起來遞到我嘴邊。我接過藥碗,一口全悶下。
他的確是平易近人,不擺架子的好神仙。
“以后少碰那棵五毒樹。他也可憐,修了兩千年還是樹精,心靈苦悶在所難免。他心性不壞,也無害人之心,否則不會告訴你解毒之法。你是食肉動物,荒坡那兒有許多野雞,它們只是普通的雞,并未修真成精。計劃地吃,不要一下吃光?;钠卤M頭是果林,四季的水果都有,這頭結(jié)著這種果,那頭開著那種花,果腹之余,有花香可聞,美景可觀。”
這回,他倒絮絮叨叨,事事講明,他從袖中拿出兩塊火石,比劃著說:“看,這樣兩塊撞擊,火花就出現(xiàn)了,引到柴火上,就能燒火做飯了。”
他像臨行的老母親牽掛家中尚未成年的孩兒。
他輕輕吹一口氣,火石上的火花滅了。他把火石放在灶龕里。
我知道他又要去九重天了,他能心系我,在當(dāng)值的時間溜下界來救我于危難,我的感激之情如四海之水滔滔不絕。
千言萬語溢上心頭,卻不知擇哪一句先講,只是依然拉著他衣袖的一角緊拽不放。如同孩童般耍賴。
“注意用火!你不要把我的千壑峰燒了,否則我一年都沒茶喝?!彼χ次易滦涞氖?,我只好默默地放手。
“茶葉要裝到瓦罐里嗎?”我終于找到一件可幫忙他的事情,我急于找件事證明自己還不是一無是處,小事也行!
“哦,好呀!你把你屋里的小瓦罐搬到太陽底下曬曬,這三天晴朗無雨。三日后再裝,一定要塞好塞子防潮?!迸R走之時,他朝我笑笑。
方圓幾里的千壑峰,我是第二個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