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流疫
甄懿推開魏二屋子的門時,里面一片狼藉,滿地的嘔吐物拖拉了一地,被褥被掀開,余熱還在,魏二早已沒了人影。
“怎么回事?”甄懿懨懨的皺了皺眉,細(xì)細(xì)地環(huán)顧四周,感覺不妙。
甄懿趕忙沖了出去,在院子里試圖搜尋魏二的身影,院里空空蕩蕩,毫無人的反應(yīng)。
甄懿掉頭跑回前廳。
“怎么這么快便回來了?魏二如何?”鐘譽起身問。
甄懿掃視四周,眼尖地發(fā)覺魏二嫂子也不見了蹤影,便道:“魏二嫂子是什么時候不見的?”
在場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發(fā)覺魏二嫂子不見了。
“這······我,剛剛還瞧見她來著······”
“我進(jìn)屋的時候,魏二已經(jīng)不見了,被褥還熱,應(yīng)該是消失了不久?!闭畿惨贿呹愂鲎约旱慕?jīng)歷,一邊說道。
眾人紛紛從椅子上彈坐起來,面面相覷,面露驚愕。
“他不是病得糊里糊涂嗎?難不成他還自己走了不成?”
慕容銜沉眸,道:“去找人,事情不簡單。”
甄懿對上慕容銜的黑眸,頻頻點頭:“魏二身患流疫,極為容易傳染?!?p> “你怎么又說是流疫?”這回是許宣身旁的年輕藥童反懟的甄懿。
甄懿不耐煩,目光炯炯:“他屋子里都是新鮮的嘔吐物,你不信便親眼去瞧瞧?!?p> 許宣眉峰一動,年邁的神色怵了怵。
來不及多說,甄懿等人便沖了出去。幾人帶著人在大理寺旁邊的街戶來回搜尋,攪亂了兩條街的人,仍然不見蹤影,魏二在短短一盞茶的時辰內(nèi),仿佛人間蒸發(fā)了一樣。
半個時辰后,幾人徒勞無功折返。
鐘譽滿街亂竄,累癱在椅子上,一旁的小廝好心叫他回房歇息,被鐘譽義正言辭地拒絕。
身為大理寺卿的兒子,怎么能置百姓的生死于自身之外?
許宣敲了敲拐杖:“既然魏二不見了,那老夫便去看看其他幾個?!?p> 許宣朝慕容銜作了一揖,領(lǐng)著藥童便往后屋里去。
“魏二是這幾個仵作里最早發(fā)病的,這下子連帶著魏二嫂子也不見了,萬一真如瑄儀你所料,他得了流疫,這該如何是好?”鐘譽支起身子,臉上一股倦怠之氣。
“那魏二嫂子的失蹤也是奇怪,魏二明明之前有腹瀉之癥,她卻絕口否認(rèn)?!闭畿财悴?,給慕容銜和鐘譽都順手倒上了一杯。
“魏二是七天前發(fā)病的,他的病發(fā)得急,頭天晚上便高燒不止了,其他兩名仵作也依次隔天發(fā)病,癥狀類似遞漲,都是頭天高燒不止,次日昏迷不醒,第三日便開始出現(xiàn)青斑紫點類的東西,叫來的幾位太醫(yī)也都束手無策。”
慕容銜抿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書中所載,流疫病發(fā),首日高燒,次日昏睡,三日起渾身青紫、上吐下瀉,呼吸漸息,半月必亡。”
“那些太醫(yī)······想必知道流疫的癥狀,也有過此類推測,只是他們不敢下定論是流疫,寧愿相信是什么疑難雜癥?!闭畿驳溃馕⒗?。
這危言聳聽的罪名,誰都不想落在自己頭上。
趨利避害,人之本性。
從旁邊瞄著腰冒出來一個侍衛(wèi)打扮的男子,對著慕容銜附耳一番。
只見慕容銜原本面無表情臉上逐漸勾起一層厚重的寒霜,眸色的霎時間冷色翻涌,握在掌中的茶杯硬生生地給掐碎來。
“司玄,怎么了?”鐘譽試探性地問道。
“魏二,當(dāng)街暴斃?!?p> 冷冷吐出那幾個字,把在座的人給嚇了得不輕。
甄懿手中茶杯猛地一抖落,濺起一地的茶葉,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死因?”
“還在收尸?!?p> 鐘譽感覺到全身有氣無力,一屁股坐回凳子上。
又是一個侍衛(wèi)邁著小碎步過來,低頭對著鐘譽道:“少爺,那幾個仵作全部上吐下瀉不止,有的還咳起血來了!”
鐘譽雙腳止不住遛恘,追著十萬八千里的速度跑向后屋。
后屋子里早就一片哀嚎之聲,婦人的尖叫與哭腔,不絕如縷的咳吐聲,還夾雜著屋里的噼里啪啦碗盆翻地的聲音。
家仆下人們忙里忙外進(jìn)進(jìn)出出,一盆接一盆的水魚貫而入。
“這幾個人同時病發(fā),可如何是好?”
“這病來的詭異,我看真的像是流疫!”
“你說什么呢?烏鴉嘴!如果真的是流疫,那我們不是都要完蛋?”
“可這些癥狀真的跟流疫如出一轍啊……”
“許太醫(yī)還沒下定論,你在這說些什么?!”
門口佇立的藥童一言我一語的,說的熱火朝天。
甄懿心中一緊,擠過人群,立馬沖進(jìn)了屋里。
屋內(nèi)彌漫著異味,凌亂了一地的臟濕衣物,和著稀稀拉拉的藥渣,床上的人十指蜷縮,嘴角洋溢出血腥味,仿佛下一秒口中就是會傾瀉出侵入骨髓的惡臭。
床邊癱坐著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扎著垂髫包子頭背對著甄懿,看不到她的面容,但是能看到她因抽噎而不斷抖動的小小的肩膀。
屋里的人七七八八地收拾干凈了,床上的人猛的一抽,朝床外又是咳出一大灘血,砸在地上,濺到身邊的小姑娘衣裙上,留下一大片血漬。
“爹!”
小小的姑娘扯著嗓子,喉嚨嘶啞,拼命地為床上的父親擦拭血跡。
甄懿一個箭步?jīng)_上前為床上的人診脈,安慰著身邊的小姑娘:“別慌?!?p> 小小的姑娘睜著婆娑的淚眼望著甄懿,焦急:“姐姐,你能救救我爹嗎?他,他快要不行了!”
甄懿凝神,脈象紊亂,懸如細(xì)絲。
床上的人渾身青紫,雙鬢烏發(fā)參雜銀白,年紀(jì)也不過四十上下,一身粗布衣裳被上吐下瀉染的血紅。
床上的人渾身又是一抽,黃色的嘔吐物傾瀉而下,仿佛耗盡了他最后一絲的力量。
小姑娘撲了上去擋在甄懿身前,臉上全是嘔吐的污漬,一雙滿沾淚痕的大眼紅腫腫地望著甄懿:“姐姐,救救我爹!”
甄懿鄭重點頭,迅速拔出銀針落在床上的人身上幾處大穴,右手一抬,按住了人的氣脈。
速度極快,極為精準(zhǔn)。
床上的人逐漸安靜下來,嘴唇紫得發(fā)黑,不停地哆嗦著。
“爹,爹?!毙」媚锏偷偷亟袉玖藥茁暎采系娜撕翢o反應(yīng)。
“我爹爹怎么了?!”小小的丫頭聲音怯懦而細(xì)小,如被驚小鹿置身于黑暗中,一雙濕漉漉眼睛骨碌碌的望著甄懿,充滿了無助。
甄懿后腦勺突然發(fā)疼,奮力地敲了敲,卻又是惹得眼前發(fā)黑,這樣無助的神情,她好像似曾相識,無比熟悉,卻又陌生。
小姑娘一聲聲殷切的叫喚,像是無形中的一柄柄利劍,扎在甄懿的心里。
“莫怕,你爹暫時沒有生命危險?!闭畿残牡昨嚾卉f上一股子痛意,鉆入腦子里的疼,痛得她眼前恍惚,腳底發(fā)虛。
“那我爹什么時候才能夠醒過來?”小姑娘嗚咽著,讓人心生憐惜。
“尚不知,還需等等。”甄懿強忍著腦子里的疼痛,回答道。
“姐姐,謝謝你?!毙」媚飺?dān)憂的望了一眼床上的父親,對著甄懿說道。
“不必?!?p> 甄懿頭痛欲裂,眼前一片模糊,她踉踉蹌蹌地挪到門口,一些完全不屬于她的陌生的記憶像尖銳扎人的碎片般刺入她的頭里。
甄懿只覺得眼前一黑,周圍的人事物重影疊疊,天旋地轉(zhuǎn),眼中似乎有慕容銜向她靠近的身影,顧不得真假,下意識地朝前撲去。
她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深很久很遠(yuǎn)的夢。
一片灼熱,望不到頭的火海在她耳邊澎湃燃燒。
“瑄儀?!?p> “活下去?!?p> ……
“瑄儀。”
她,好像回不來了。
“甄懿,醒醒?!?p> 甄懿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只挽上了慕容銜焦灼的黑眸,深邃得如漩渦一般,讓人忍不住攪進(jìn)里面去。
“慕容銜……”甄懿虛的發(fā)慌的聲音聽得人心疼。
“怎么好端端就暈倒了呢?”鐘譽把頭湊過來,眼里盡是關(guān)切。
“無礙?!闭畿财莅椎男∧樅翢o血色,像是山里霜雪深處的瓊枝,清透進(jìn)人心。
甄懿半斂秋眸,聽著庭院內(nèi)傳來雨聲淅淅瀝瀝,混雜著人員涌動嘈雜之聲落入耳中,讓甄懿耳畔有些恍惚,她望著屋里燃起的燭火,靜靜道:“我竟昏迷了兩個時辰多?”
慕容銜微瞇眸子,眼中的灼急淡去,點了點頭,又語氣極為戲謔,臉上卻十分嚴(yán)肅:“剛醒來就不消停。”
甄懿朝他虛弱地微微一笑。
她昏迷前還是艷陽高照,醒來卻是烏云遍地,燭火搖曳了,便略微一想了。
屋里很靜,除了慕容銜、鐘譽二人之外就留了一個藥童在一旁側(cè)立。
“那個人怎么樣了?魏二呢?那個許老頭還是固執(zhí)己見不肯承認(rèn)這是流疫嗎?”甄懿細(xì)小的聲音飄在屋里。
屋里一片寂靜,無人應(yīng)聲。
甄懿就知道不妙。
“你們不必瞞我,是不是出事了?”
良久,鐘譽才傾著身子解釋了甄懿昏迷這幾個時辰發(fā)生的事:“魏二的尸身被抬回來的時候沒見著魏二嫂子,許太醫(yī)再三檢查確定魏二得的是‘流疫’……眼下全明都皆知,圣上已經(jīng)封禁全明都不許出入,大理寺已經(jīng)被全數(shù)暫禁了……我與司玄都不能出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