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圍城之中
“剩下的六名仵作,已經(jīng)暴斃一個了?!辩娮u眼底一片惋惜。
甄懿掙扎地起身,道:“那……那個小姑娘的父親……怎么樣了?”
慕容銜答道:“幸好你用銀針吊住了他的命,還沒死?!?p> “那許太醫(yī)可倔了,確診了三個人才說是‘流疫’?!?p> “只三個人……確診了?”
鐘譽知道甄懿言下之意,頓了頓,補充道:“一個時辰前,就確診了十一人……可是流疫……還在不斷的擴大……現(xiàn)在全明都都在查流疫……也源源不斷的有人送進來……”
“況且,魏二暴斃在人流最為密集的街頭,最壞的結(jié)果就是……”
鐘譽不再說下去。
甄懿強撐著身子起來,掀開被子下床。
“你就省省吧,你的身子骨!”鐘譽趕忙阻止,“司玄已經(jīng)將所有可能患病的人全部暫時押入大理寺了……”
本想著慕容銜也會勸著,但他卻說道:“披上披風(fēng),同去。”
“司玄……”鐘譽不明所以地看著慕容銜,只見他漆黑的眸子的發(fā)出一絲幽光,無所謂的樣子。
甄懿拿起披風(fēng)披在身上,踏步出去。
“司玄!”鐘譽暗叫了慕容銜一聲,指責(zé)他怎么如此要甄懿任意妄為。同時他也不明白,一向頗知輕重的慕容銜今兒怎么這么……不一樣。
“你覺著讓她留在這里,她是會好好吃喝,還是會安靜地閉目養(yǎng)神?”
說罷,慕容銜也跟著出去了。
流疫爆發(fā)的太快,傳染的速度也太快,整個大理寺的人及周邊的人,站著的都以面紗覆面,躺著的都是哀嚎遍地,半死不活的,亂成一鍋粥。
擔(dān)架數(shù)十個來來往往,抬起一個又一個。
這樣忙亂緊急的情況,但太醫(yī)署的人來的沒幾個,全是藥童,屈指可數(shù)的太醫(yī)正彎腰起身不停歇地就診,完全顧不全病者。
一個時辰前的才確診十一人,可是眼下看起來,是遠遠不止四十一個人……滿院子都是病人!
這便是流疫最為可怕的地方。
在不經(jīng)意之間傳染。
讓人猝不及防,猶如飛來橫禍般。
甄懿接過下邊人給的面紗戴上,縱身投入救治現(xiàn)場。
小小的身子在不小的庭院里忙碌,夾雜著細細的微雨,滴在每個人的心窩子里。
“甄姑娘,病人實在太多了,我這也分不清哪個病得更重,流疫治起來極為繁瑣,每一天的用藥都不一樣,怎么辦?”
淅淅瀝瀝的雨滴黏在甄懿薄透的白色面紗之上,勾勒出她依稀可見的五官,與眉間怎么也化不開的憂愁,鐫刻入骨子里。
藥童反映的問題甄懿也甚為棘手,患上流疫后在七日之內(nèi)的癥狀都略有不同,除了頭三日的癥狀更為明顯之外,后幾日的癥狀都變化甚微,不仔細觀察一番是很難判斷的,奈何患上流疫的人數(shù)與日俱增,許多診治了流疫而又給攪亂的數(shù)不勝數(shù),這樣重復(fù)費時費力,不是個辦法。
甄懿靈光一現(xiàn),想起從前在白起山下救助村民之事用的法子,招來幾個藥童道:“我們就把所有的患病的人分成幾類,頭日剛剛得了流疫的,煮上散熱貼給他服下,并且在胳膊上系上白帶作為標(biāo)記;已經(jīng)到第二日的,以半兩人參加靈芝微末粉碎煎湯服下,胳膊上系上青帶作為標(biāo)記;以此類推,第三日橙色、第四日藍色、第五日紫色······性命垂危者,以銀針封天靈穴,系上紅帶。”
救治的藥童按照甄懿所說行事,效率果然快了許多,一團嘈雜的大理寺也變得有序起來。
慕容銜將大理寺分成多個區(qū)域,命人將這不同類的病人安排到不同的屋子里,依次分派的人手。
外頭卻又送來好幾個相同癥狀的人。
“三殿下和甄姑娘的法子是挺有用,可終究治標(biāo)不治本,而且人手根本不夠,那些個太醫(yī)署的人,都貪生怕死,不肯進來!”
甄懿端著藥路過,聽見屋子里的人小聲討論道。
甄懿停下腳步,繼續(xù)聽他們講。
“也是啊,許太醫(yī)都累得病倒了,也就他教出來的幾個藥童們肯這樣為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舍身忘已,這病如此可怕,誰敢進來送死?”一個男人說道。
“圣上宅心仁厚,不強令那些醫(yī)者為旁人赴死,只憑自愿與否,但圣上也發(fā)了話,凡是醫(yī)好一人賞黃金一百兩!”
“可哪有什么人能為了一百兩黃金,而把自己的性命置于危險之中??!”又一個婦人說著。
“我們待在這兒……就是讓我們白白等死啊……沒人能抵擋得了流疫……前秦的時候就死了不少人……”
“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平時雖然狼心狗肺了些……可他……就是我的命??!現(xiàn)在半死不活的躺著那……這是白白要了我的命啊!”
“我家老伴也是,飛來橫禍……他可不能就這么拋下我走了……”
甄懿聽得心里難受,憋了心中的煩悶,往前頭走去。
一路上都是藥味兒。
甄懿來回送藥,一晃早就是月上中天,星河皎皎。
慕容銜靜悄悄的站在門口處,月光依稀里描繪出清冷如霜的容顏,只有衣帶飄揚拉出長長的身影,筆挺修長,甄懿駐足,并沒有開口說話。
二人隔著半間屋子,朝藥房里升起的裊裊炊煙而立,探出云層的月光灑落一地。
甄懿面覆輕紗,只露出一雙極為疲憊的雙眸,輕聲道:“外頭還是有很多人送進來么?”
慕容銜轉(zhuǎn)身,深眸如墨玉墜入湖底般瀲滟,薄唇覆了一層深霜色,顯得毫無血色,他平靜答道:“嗯,無論流疫與否,凡是癥狀相似或符合的,悉數(shù)送來了,這也是圣意。”
“那有沒有什么送進來的人是沒有得流疫的?”
慕容銜搖頭:“恰恰相反,送進來的都是患病多時的人?!?p> 甄懿疲憊的眸子里寒光一抖,突然發(fā)問道:“為什么時機這么好,有這么多人同時爆發(fā)流疫?”
慕容銜長睫半斂,面上沒什么表情,發(fā)出的語氣卻略感涼意:“早已調(diào)查過,頻頻送來的多數(shù)人都是從明都城內(nèi)大致固定的方位送來的?!?p> “魏二當(dāng)街暴斃……疫情又多方崩塌……這擺明了是有人刻意為之,到底想做些什么?讓魏二當(dāng)街暴斃,流疫全城散播,鬧得全明都人心惶惶,這便是目的?”
“幕后的人在下很大的一盤局,這大理寺,便是他局里的一座圍城?!?p> 甄懿想到那么多人,在流疫病中掙扎,對于他們來說,簡直就是無妄之災(zāi),她冷聲道:“或許他就在某個角落看著,看著他的一切所作所為下,那些無辜的人絕望的吶喊?!?p> “但是?!闭畿捕⒕Γ馍⒊龊輩?,用盡渾身的力氣不容置疑地說道,“醫(yī)者本心,我向來不喜歡這種被別人玩弄于鼓掌之間的感覺,因此,他們不會得逞的?!?p> “甄懿?!蹦饺葶暆L邊鑲金的黑色衣袍劃過一絲幽暗的弧度,墨發(fā)微揚,高大的身軀朝甄懿緩緩?fù)七M,“本皇子依稀記得,你好像從來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
慕容銜腳下步步逼近,甄懿如臨大敵般不斷往后退,玄色袖袍輕輕擋在她的身側(cè),冰涼的屋柱抵到甄懿的后背,身子不由得一抖,退無可退。
甄懿無奈挽上他那雙幽深到極致的眸子,幾乎快要望進她微弱的靈魂深處,他一貫的冷面上絲毫不見戲謔,語氣卻頗為輕松:“自己說的話都不作數(shù)了嗎?”
甄懿有些窘迫,隔著面紗都能發(fā)覺的窘迫。
二人如此貼近的距離,呼吸咫尺之間,平常對人那樣冷漠的人,近身居然也是這么的熱切。
甄懿一時間竟然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幸而此刻月光迷人,薄紗遮擋,叫人看不出她此刻臉上的微紅。
“我何時有說過這樣的話了……”甄懿辯駁的聲音小到連自己都快要聽不見了。
“哦,你說沒有那就沒有吧?!蹦饺葶曌詈笠痪湓捓飸蛑o滿分,說完便轉(zhuǎn)身回房。
甄懿這才喘了一口氣,送完了最后一批藥便也回房歇息了。
直到次日,晨光熹微,太陽初升之際,甄懿便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惹醒。
甄懿戴上面紗開門,迎面便是一個藥童焦急萬分的神色:“甄姑娘,也不知怎么的,那幾個紅帶的病人明明昨晚病情安定了,可我方才去看,都,都死了!”
“你難道沒有我教你們的方法嗎?”
藥童道:“有幾個用了您教的法子,現(xiàn)在命還吊在那,可大部分的紅帶病人都是吳太醫(yī)江太醫(yī)他們在救治著,他們沒有采納姑娘您的建議就……”
藥童沒說完甄懿就明白事情原委,拽住藥童的胳膊問道:“吳太醫(yī)和江太醫(yī)他們在哪里?”
藥童引著甄懿到了前廳,兩個年紀(jì)差不多的太醫(yī)打扮的胖瘦中年男子正在爭論不休。
“我都說了你這法子太過冒險,這不,白白死了好幾個人!”瘦子說。
“誒,這也怪他們命不好了。”胖太醫(yī)說。
“哪里有什么好的法子,要我說,這流疫根本就不可能根治!那些百姓全都等死!”
甄懿拿起桌上的茶幾便往地上砸去,哐當(dāng)一聲,怔住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