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黃昏的時候,易言歡去了丞相府。永安王想讓肖洛跟著保護她,易言歡不讓,說自己只是送嫁又不是進龍?zhí)痘⒀?,只帶了嫣兒便去了?p> 丞相千金出嫁是大喜事,丞相府早已布置地喜氣洋洋,顯然周瑾兒已經(jīng)跟她爹娘打過招呼了,丞相看著易言歡雖然臉色有點別扭,但還是按照規(guī)矩接待了她。
有丫鬟給她們引路,嫣兒不禁嘆道,“好大的排場??!”
易言歡過去的時候,有丫鬟正拿了嫁衣給周瑾兒試,另一個丫鬟正給她戴金冠。
周瑾兒見她來,讓丫鬟都退了下去,易言歡真心地贊道,“都說新娘子是最美的,這話果然不錯?!?p> 周瑾兒對這話毫不上心,卻是看著嫣兒道,“我與郡主有話要說,你下去吧?!?p> 嫣兒遲疑地看著易言歡,易言歡對她點點頭,嫣兒這才退了出去,還很乖覺地關(guān)上了門。
此時房中只剩下她們兩人了,易言歡也不客氣,在桌邊先坐下來了,自己倒了一杯茶,優(yōu)哉游哉地開口,“你要我?guī)湍闶裁疵???p> 周瑾兒道,“這里有一封信,你幫我交給恪哥哥”,說著拿出了信。
易言歡的手不禁顫了一下,周瑾兒這在還想著蘇玄恪呢,“你明日就要嫁給洛王了,現(xiàn)在卻要我?guī)湍憬o瑞王送信,這不合適吧?”
“我根本就不愛蘇玄清,爹娘讓我嫁給蘇玄清,不過是想扶持蘇玄清的勢力,好跟太子和恪哥哥爭天下,我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易言歡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這句話在這個時代可是大不敬的,至少她從來沒聽過誰說過這種話。
這句話周瑾兒是在說蘇玄清和丞相府,易言歡卻不自主關(guān)注了蘇玄恪,蘇玄恪他想當(dāng)皇帝嗎?
若是蘇玄恪真的想做皇帝,那么他必然會站到太子的對立面......易言歡不敢再想下去。
沉默的時間有點長,周瑾兒問道,“你在聽我說話嗎?”
易言歡稍稍回神,看著眼前的人,周瑾兒的樣子不像是說謊,沒想到丞相府居然打著這個主意,易言歡看著信,她大致已經(jīng)猜到里面的內(nèi)容了,心中一陣酸楚彌漫開,眼前的女子竟然能為蘇玄恪做到如此份上,她捫心自問,若是換做她,她定然做不到。
良久,易言歡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就這么確信我能幫你?”,她記得周瑾兒昨日說,只有她能幫她。
周瑾兒的聲音平靜下來,看著她頭頂?shù)臋鸦?,美目流淌著憂傷,道,“你發(fā)間的櫻花簪是恪哥哥送你的吧,雕琢櫻花的材料是粉水晶,是一個小國進貢的,大錦只有一塊,當(dāng)年先皇把它賞給了恪哥哥,沒想到恪哥哥把它打磨成了簪子送給你。”
易言歡摸著櫻花簪,這支簪子竟如此特別,那日姻緣寺中太子也認(rèn)出來的嗎......
周瑾兒繼續(xù)道,“能為你花這樣的心思,恪哥哥一定很愛你吧。而你每日都戴著這櫻花簪,想必心中也是有他的?!?p> 易言歡收回心思,看著周瑾兒,她到底有多愛蘇玄恪,能這樣若無其事地講蘇玄恪愛著別人的事情。
周瑾兒道,“我已經(jīng)要嫁給蘇玄清了,對你和恪哥哥之間構(gòu)不成任何威脅,當(dāng)日在瑞王府他拒絕了我,想必你也看見了,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值得嗎?”
周瑾兒意外她問了這么一個問題,愣了一刻才回道,“此生不悔。”
房間里出現(xiàn)長久的靜默,兩個人各有心事,紅燭噼里啪啦發(fā)出一個聲響,易言歡收回神思,道,“關(guān)于我身世的秘密,周小姐現(xiàn)在是否能告知我了?”
周瑾兒神色有一絲掙扎,猶豫了一刻才說道,“這件事我是無意中偷聽到的,我想應(yīng)是與你的身世有關(guān)?!?,易言歡看著她,等她的下文。
周瑾兒繼續(xù)道,“禁地里的三夫人,你見過了吧?”
“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
“她——應(yīng)就是你的親娘?!?p> 易言歡一下子站起來,三夫人是她娘?之前見過三夫人一面,是有一種難言的親切,這......
如果三夫人真的是她的娘,那丞相豈不是她的爹?不,不可能!如果丞相真是她爹,怎么可能讓她從小在丞相府做丫鬟。
易言歡不禁想到另一種可能性,她一直想探究三夫人與七王妃的關(guān)系,若她們真的是同一人,那么,她會不會是義父和七王妃的孩子?
易言歡唇瓣緊抿,明麗的臉龐上帶著前所未有堅定,“我也想請你幫我一個忙?!?p> 天色暗了下來,成親需準(zhǔn)備的東西皆已妥當(dāng),德清郡主和其丫鬟被安頓在客房,早早地便休息了。
周瑾兒身邊的大丫鬟秀秀來報,“小姐,下午您與郡主講話的時候,夫人來過一趟,奴婢本想通傳的,但夫人聽說郡主在里面,便不讓奴婢通傳,說晚點兒再來?!?p> “母親先前那么對易言歡,現(xiàn)在她成了郡主了,自然要避讓著點兒”,周瑾兒并沒有上心,轉(zhuǎn)而吩咐道,“你去德清郡主那里瞧瞧,看看她可有什么需要,仔細(xì)伺候著?!?p> “是。”
一刻鐘后,‘秀秀’從客房里出來,她繞過回廊,出了周瑾兒的院子,往相府西邊去了。
易言歡站在禁地門口,松了一口氣,周瑾兒大婚,府里戒備更加森嚴(yán)了,而且她猜周文軒和周霖一定派人暗中監(jiān)視她了,還好有秀秀的衣服掩映,這一路還算順利。
易言歡看著不遠處孤立的樓宇,眸子緊縮,三夫人便住在這里了。
這時候,一陣歌聲傳了過來,“小寒窗,夜微涼,有人在梳妝......”,女子的聲音很好聽,卻帶著濃濃的凄婉和悲傷。
易言歡慢慢地靠近閣樓,將自己掩藏在幾顆簇?fù)淼墓饦浜蟆?p> 原以為周瑾兒的大婚,禁地的防守應(yīng)會變得薄弱,不料門口的護衛(wèi)竟增加了一倍,看來丞相大人是真的很在意三夫人啊,任何時候都不會忘了這里。
這么多護衛(wèi)守著,她原本定的計策行不通了,她記得差不多這個時間,丞相府的護衛(wèi)會有一次換班,易言歡將頭隱入樹叢中,耐心地等待著。
不知過了多久,護衛(wèi)的頭領(lǐng)道,“亥時了,該換班了。”,易言歡立馬警覺起來,她看到一隊人馬正從禁地口走過來,而這邊的護衛(wèi)已列隊往外走。
趁著這個間隙,易言歡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向了閣樓的暗處,還好沒有驚動任何人,易言歡小心地從側(cè)門溜了進去。
易言歡一路上保持小心,但閣樓里似乎沒有丫鬟仆役,她很順利便到了二樓。
易言歡順著歌聲找到了三夫人的房間,她從門縫里看到,一個姿容絕麗的女子臨窗而坐,正是三夫人。
三夫人的身后站著一個丫鬟打扮的人,易言歡犯難,怎么引開這個丫鬟呢,要是她大叫引來護衛(wèi),那就前功盡棄了。
易言歡苦無對策的時候,里面的三夫人突然開口了,對那丫鬟道,“露兒,我想喝雪梨羹了?!?p> 叫露兒的丫鬟頗為訝異,夫人從來沒有這么晚吃過東西呀,但轉(zhuǎn)念一想,老爺怎么哄夫人,夫人都是懨懨的,此刻夫人主動想吃東西是好事啊,想及此,她高興地應(yīng)下,“奴婢這就去準(zhǔn)備?!?p> 露兒離開了,易言歡看到她離開閣樓,這才放心地步入房間,她在三夫人身后站定,多美的女子啊,僅僅一個背影就婀娜多姿,與二八少女無異,誰能想到她已三十多歲,還可能是一個孩子的娘呢。
她會是小顏的娘嗎?
易言歡道,“三夫人,別來無恙?!?p> 聞言,三夫人身子一顫,卻良久沒有動作,易言歡不禁上前,看到她異常蒼白的臉,易言歡緩了聲音,道,“我們見過的,你救過我,還記得嗎?”
怎么會不記得!
三夫人幾乎站不起來,她看著易言歡,緊緊握住她的手,眸子里滿是震驚和不敢置信,自從上次見面后,她沒有一刻不想著她,甚至做夢也都是她,此刻她真的站在自己面前,她有些不敢相信。
三夫人的反應(yīng)似乎在印證著周瑾兒的話,易言歡心里一陣緊縮,很努力才讓自己保持鎮(zhèn)定。
不知過了多久,三夫人臉色大變,突然說道,“你怎么來這里了?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快走!”,說著便把她往外推。
易言歡知道她是怕連累自己,可她既然來了,就不怕種種后果,易言歡制止她的動作,道,“夫人難道對我一點兒都不好奇嗎?”
聞言,三夫人的手頓住,目光緊鎖著她,仿佛她是天地中唯一的存在。
易言歡在她的注視中,說著她對小顏少的可憐的記憶,“十八年前的冬季我出生在相府,是一個洗衣的老婆婆帶我?!?p> “我三歲的時候,她給我取了名字,叫做小顏,她說我的父母都已經(jīng)不在了。”
“那一年老婆婆也去世了,我開始在后院做雜活,幫所有人打下手。那時候我真恨我的爹娘啊,既然他們不能養(yǎng)我,為什么要把我生下來呢?”
三夫人眼淚無聲地落下來,她別過頭,此刻,她無顏面對她。
易言歡隨意一笑,“但是后來我就習(xí)慣了,不去怨天尤人,也不去想從來沒出現(xiàn)過的爹娘。”
三夫人看著她的笑容卻是刺目,心里某個位置如被凌遲般,痛不欲生。
“有人告訴我,小顏是有娘的,而且她還活在世上,就在丞相府里。你能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嗎?”
三夫人終于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泣不成聲道,“孩子,我可憐的孩子,是娘對不起你!都是娘的錯!”
那日,在禁地門口,她第一次見她,雖然從來沒見過,可是她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她,做娘的永遠不會認(rèn)不出自己的孩兒。
那時,她才知道周文軒騙了她,當(dāng)年孩子剛生下便被他奪走,他騙她孩子是個男嬰,是個死胎,她竟然相信了,卻不知她的孩兒好好的活著,被他當(dāng)做奴婢,使喚了十八年。
周文軒,他怎么可以!
易言歡心底嘆息一聲,一聲娘親猶豫很久終是喊不出口,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問道,“我的生父是誰?”
三夫人的身子頓時僵住,她的手慢慢松開,曾經(jīng)她想過如果她的孩子問她這個問題,她要怎么回答,可是沒有答案。
種因得因,種果得果,當(dāng)年在一場陰謀和感情的糾紛背后,每個人都痛不欲生,十幾年過去了,當(dāng)初的孽緣種下了如今的苦果,這一切都是他們的錯,怎么能讓孩子承擔(dān)。
她久久不答,易言歡幾乎用顫抖的聲音,問道,“是不是......永安王?”,易言歡心中竟有隱隱的期待,如果義父其實是自己的生父,那么她更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好,這個世界不確定的事情太多,她很想抓住某個確定的永遠不變的事情,比如血緣。
三夫人美艷絕倫的臉龐寫滿了不可置信,看來自己猜對了,她果然是義父的女兒,平復(fù)了心緒,她解釋道,“大概是緣分吧,他收了我做義女,我在王府里看到了你的畫像,所以猜出一些你們的事情。”
“義父第一次見我,看著我喊‘婉婉’,你便是他心心念念的顏婉婉了吧?”
顏婉婉閉上眼睛,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撲簌落下,他,不恨她嗎?
“啪—啪!”,一個鼓掌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兩人大驚失色。
門口,周文軒站在那里,他的旁邊是端著雪梨羹的露兒,原本他是見她難得胃口好,想來看看她,沒想到撞到這一幕。
周文軒如寒冰一般的臉色慢慢浮出點點的嘲諷之意,“真是感人至深的認(rèn)親場面。”
顏婉婉當(dāng)即擋在易言歡的前面,生怕他傷害她,“你想做什么?”
周文軒憐惜地看著她,手欲撫上她姿容絕麗的臉龐。
真惡心!易言歡打開他的手,擋在了兩人之間,聲音轉(zhuǎn)冷,“丞相大人,請注意你的身份!”
周文軒沒有動怒,對易言歡的話仿若未聞,而是看著易言歡身后的顏婉婉道,“顏兒,你不知道嗎,你的寶貝女兒現(xiàn)在是郡主了,我能拿她怎么樣?”
已經(jīng)到這個份上了,易言歡干脆挑明道,“丞相大人,以往你們的恩怨,我不想追究,現(xiàn)在請你放了我娘?!?p> 顏婉婉看著易言歡的背影,她的女兒真是長大了,她很欣慰,也很慚愧,作為一個母親,她沒有陪伴過她一天。
丞相冷哼,“好大的口氣!顏婉婉是我丞相府的人,這一點,至死不變?!?p> “你——”
丞相冷眼一掃,道,“郡主既然喜歡這里,就先在這兒呆著吧!”
丞相轉(zhuǎn)頭吩咐道,“跟郡主來的那個丫鬟呢?去把她拿下,看管好,瑾兒的婚禮,決不允許任何人的破壞?!?p> 周文軒已經(jīng)離去了,閣樓下被重重包圍,現(xiàn)在再想逃出去是癡人說夢了。
易言歡懊惱不已,她都這么小心了,還是被他發(fā)現(xiàn)了,周文軒這只老狐貍,連嫣兒也控制了,如今她們囚禁在這里,簡直是與世隔絕。
顏婉婉拍著她的手道,“別急,娘不會讓你有事的?!保f著拉她起身,似要帶她去什么地方。
娘——
這個詞好陌生,卻又讓人覺得很溫暖,易言歡不禁跟著她走。
夜深,露兒已經(jīng)睡著了,顏婉婉帶著易言歡來到一樓臥房的一個角落,這里除了一個臥榻什么都沒有了,易言歡不解,帶她來這兒做什么。
在易言歡詫異的目光中,她將臥榻上的軟墊扯下,露出原本的木板來,她揭開木板,里面居然是一條暗道。
顏婉婉取來了一盞燈,對她道,“這條地道通向丞相府外的西墻角,你從這里出去,去找永安王,不要再來相府了?!?p> 易言歡抓住她的手,“你跟我一起走!”
顏婉婉神色暗淡下去,脫開她的手,道,“我這輩子只能這樣了,你不要管我了,你——走吧?!?p> 易言歡抿唇看了她半晌,沒有說話,接過她手里的燈,終是進入地道里,頭也沒回的走了。
一聲‘小顏’卡在喉嚨里,再也喊不出,她看著女兒的身影消失在地道轉(zhuǎn)角處,眼淚又不自覺掉了下來,這輩子,是她對不起永安王,是她對不起女兒。
顏婉婉無力地滑坐在軟塌旁,心底一片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地道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顏婉婉錯愕地看著易言歡從地道中鉆了出來,“你——沒走?”。
易言歡拍了拍手上的灰,回道,“我也沒說我要走呀!”,果然是通向丞相府外的暗道,就是小了點兒,鉆得人難受。
再次看到女兒,她是驚喜的,可是她知道留下她只會害了她,顏婉婉道,“不行,你不能留在這里!”
“你跟我出去吧,這些年義父都很想念你,你又不喜歡周文軒,做什么要被一直困在這座樓里?”
她閉上了眼睛,“你不明白,我早已回不去了?!?p> “是,我是不明白當(dāng)年你們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可是無論怎樣,你們還有我啊,我是你們的孩子,就算是為了我,回到義父身邊好不好?“
緊閉的美目有眼淚落出來,易言歡只覺得她的臉上寫滿了絕望,她還想問什么,卻聽她道,“回不去了?!?p> 明顯的痛苦在絕麗的臉龐上漫延,她緊閉雙眼,眉間沒有掙扎,卻有視死如歸的勇氣,易言歡突然怕了,抓住她的手道,“好啦!我會走的,可是我們好不容易相遇,你難道不想讓我陪陪你嗎?”
顏婉婉見她不再執(zhí)著,臉色緩和了下去,她也很想女兒陪在身邊,可是不能用女兒的性命冒險。
易言歡看出她的掙扎,趕緊道,“明日是周瑾兒和洛王大婚的日子,周文軒不會有空過來的,就讓我陪陪你吧。”
顏婉婉終是點了點頭。
易言歡陪她回了房間,顏婉婉躺在床上,易言歡躺在她的身側(cè),陪她說了很久的話,把這段時間自己的經(jīng)歷都講給她聽,只是掠過了和瑞王及太子感情的那一段。
但易言歡問起當(dāng)年的事情,她卻不愿多說,易言歡只得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