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長江,官船三層舺板上,劉承祐看著渾身濕漉漉的“少年公子”,不經(jīng)啞然失笑......原來落水呼救者哪里是什么公子哥,分明就是一名女扮男裝的姑娘家。
只觀其肌骨瑩潤、眉目如畫,又兼落水被救之后仍能保持鎮(zhèn)定,舉止嫻雅不失禮態(tài),便可知此女出身定然非富即貴。尋常百姓家,可養(yǎng)不出這樣的女子來。
此時,如煙已捧了一條絨毯過來,劉承祐見狀接過絨毯,朝被救女子遞了過去:“姑娘先干一干身子,萬幸在下身邊跟了一位女侍,她還有些新衣物,一會兒讓她領(lǐng)你去雅房內(nèi)換上?!?p> 說著,朝一旁的如煙點(diǎn)頭示意。
如煙會意,微微頷首,隨即朝女子笑道:“眼下已然入秋,姑娘可莫要著了寒,且先隨我去換身干凈衣裳吧。”
“民女邢氏,謝過公子?!?p> 女子見狀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朝劉承祐施了一禮,而后自跟隨如煙去了雅室。
二女剛進(jìn)入雅室不久,卻見葉鷹徑直來到劉承祐身旁,抱拳說道:“公子,此女那兩個護(hù)衛(wèi),是衛(wèi)所兵伍出身?!?p> “方才小的又下水去看了看,發(fā)現(xiàn)這姑娘所乘輕舟是被水鬼從船底提前鑿穿,又以綿布堵住,如此舟行過半,便會漸漸下沉?!?p> 劉承祐微微皺眉:“這么說,她是被人給盯上了?!?p> 葉鷹俯首回道:“是,小的料想,那些不知來歷的刀客見此番失手,必定還會尋機(jī)再來。公子若不愿多事,可早些逐此女下船?!?p> 劉承祐聞言思忖片刻,隨即搖了搖頭,道:“先不著急,且看看如煙能問出什么來。”
“是?!比~鷹應(yīng)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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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船三層雅室內(nèi),只見那邢氏換上如煙的衣裳后,卻真?zhèn)€是嬌若春花、美如秋月,又兼其舉止嫻雅、氣若幽蘭,一時便連如煙也看得癡了。
“好一位天仙兒,卻不知是怎樣的詩書之家,才能養(yǎng)出如姑娘這般的女兒來?!?p> “姐姐謬贊了?!毙鲜下勓约{身施了一禮,隨即說道:“民女不過是有幸讀過些《詩經(jīng)》、《女傳》等書罷了,非富貴之家出身?!?p> “撒謊!”
如煙聽得此言,冷笑輕叱:“觀姑娘行止之間,處處皆合名門禮儀。且不說別的,便只姑娘身上此時穿的這身蘇繡,尋常百姓家的女子便不知其穿戴之禮。可姑娘方才穿衣之際卻顯得頗為自然,如此,又怎么可能是出身寒門之人?”
“我家公子好意救人,卻未想姑娘得救之后,至今嘴上還沒一句實(shí)話,實(shí)在讓人寒心!”
原來方才如煙借給邢氏的卻并非尋常衣物,乃是出自蘇州織造署的宮廷供應(yīng)織品,其穿戴之際頗有講究,這邢氏下意識下的穿衣舉動,卻直接將其出身給暴露了出來。
邢氏也未想自己不經(jīng)意間的舉動竟會被對方察覺,見如煙嗔怒,一時急忙施禮致歉道:“姐姐勿惱,小女邢慈靜,乃山東臨邑人氏,此來湖廣原是訪我家兄。”
“臨別歸鄉(xiāng)前,家兄曾叮囑我在湖廣境內(nèi)不可對人言明家世,故而才會假借托詞?!?p> “失禮之處,還望主家多多見諒。”
“在湖廣境內(nèi)不可對人言明家世?”,如煙聞言笑問道:“你阿兄在湖廣是個什么官,怎么這么怕人知道?”
“這......”邢慈靜微微蹙眉,一時也不知該不該如實(shí)回答。
如煙見狀搖了搖頭,輕笑道:“這有什么好顧忌的,我家公子乃鎖河口劉氏子弟,在湖廣境內(nèi)不知有多少人想來巴結(jié)。怎么,莫非邢姑娘還怕我們會賴上你阿兄不成?”
“鎖河口劉氏?原來那公子竟是錦衣衛(wèi)世家子弟,如此,卻也無需向他們瞞著我的出身了,即便我此時不說,他們早晚也查的出來?!?p> 邢慈靜聞言心下暗道一句,隨即施禮說道:“原來竟是錦衣衛(wèi)劉都督的家眷,臨邑邢氏之女失禮冒犯了,家兄邢侗,現(xiàn)任湖廣四品參議。”
“咯咯,原來是個參議,怪不得怕人知道,你阿兄在湖廣得罪了不少人吧?”
如煙輕笑一聲,隨后說道:“好了好了,既然妹妹果是名門之后,那我這當(dāng)侍女的卻也不好再與你攀談,且與我一并去見見我家公子吧?!?p> “叨嘮了?!毙洗褥o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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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船三層雅堂,邢慈靜再次向劉承祐謝過搭救之恩,隨即二人分主次落座。如煙靜靜的立在劉承祐身后,而邢慈靜所帶的那兩名護(hù)衛(wèi),則守在了堂門左右兩側(cè)。
“湖廣參議,呵呵,怪不得有人盯上你們?!?,知道邢慈靜的出身后,劉承祐搖頭笑了笑。
“劉公子此言何意?”邢慈靜聞言心下微驚,蹙眉問道。
只見劉承祐端起桌案旁的茶杯抿了口香茶,而后淡笑著解釋道:“邢姑娘所乘那片輕舟,入江之前已被人做了手腳,舟行不過二三十里,便會開始灌水??磥砟惆⑿中隙?,是在湖廣一省得罪了人了?!?p> “這……怎么會?!”邢慈靜微微蹙眉。
劉承祐笑道:“一省參議有些時候免不了會斷人財路,如此,被人報復(fù)也是在所難免,不算奇怪?!?p> 大明兩京一十三省,由布政使掌管各省的政務(wù),參政、參議則分守各道,并分管糧儲、屯田、軍務(wù)、驛傳、水利、撫名等事。
所以,對貪婪無度之人來說,一省參議那就是個一等一的肥缺,在任期間大可八面玲瓏,處處與人方便,廣納四方之財。
可要是一個清官坐上參議的位子,那這位子就是一個火坑,公事公辦之下,可處處斷人財路,交惡得罪的人只怕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
如今這邢慈靜的舟船被人暗下手腳,便已說明了那湖廣參議刑侗的為人,定是兩袖清風(fēng)無疑了......躲在暗處的那些魑魅魍魎之徒不敢暗殺朝廷命官,便打上了人家胞妹邢慈靜的主意,若不是偶然遇上他劉承祐,只怕這位大明墨壇才女不是溺死就是被人給綁了。
而對于邢慈靜此女,劉承祐在前世也是聽過其大名的,此女有“詩、書、畫”三絕,與東晉衛(wèi)夫人、元代管道升并稱為“墨壇三大才女”,一生經(jīng)歷坎坷又堪比李清照,實(shí)為晚明奇女子。
所以在知道自己救下的人是邢慈靜后,劉承祐便有意保那邢侗一保,一來此人是個難得的清官,更是書法大家,傳世之作不在少數(shù),二來......咳咳。
不管如何,起碼在湖廣境內(nèi),眼下還沒有荊湖鼎族鎖河口劉氏得罪不起的人,既然力所能及,那能幫也就幫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