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暮色殘照,點點金光灑落在紫禁城那片片琉璃瓦重檐殿頂,顯得格外輝煌。
緊挨著乾清宮的東暖閣,是萬歷皇帝朱翊均日常批閱奏折政務(wù)的地方,此地已屬后宮,按規(guī)矩,外臣不經(jīng)傳召是不得擅入的,故而平常只有司禮監(jiān)的幾位太監(jiān)在內(nèi)伺候公務(wù)。
“張鯨?!?p> 這日,正在東暖閣內(nèi)批閱奏折的朱翊均看完昨日首輔申時行遞上來的折子,朝伺候在一旁的秉筆太監(jiān)張鯨開口問道:“你可聽過劉承祐此人?”
張鯨今年年近四旬,兩鬢微白,長著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一雙厚厚的眼皮總是低垂著,換身衣服扔到人群中去,只憑其面相,不知道的人定會將其認(rèn)作一忠厚老實的農(nóng)戶??蓪嶋H上,這位卻是內(nèi)廷司禮監(jiān)的二號人物,更因其兼掌東廠,權(quán)勢尤盛掌印太監(jiān)張誠三分。
說來也是,自古奸相奸宦,大都樣貌忠厚,在皇帝面前更是唯唯諾諾、恭順異常,誰也不會把“我是奸人”四個字寫在臉上。
只見這張鯨聽得朱翊均發(fā)問,忙恭身應(yīng)道:“回圣上話,劉家二子的名諱,奴婢自是聽過的。”
“此子去歲在湖廣蔴城,因不忍見百姓受寒荒之苦,曾開自家糧庫,給四方鄉(xiāng)里派送了百石米糧。今歲八月,又中了湖廣鄉(xiāng)試經(jīng)魁......”
說到此處,心下微忖,有心想賣那錦衣衛(wèi)都督劉守有一個好,于是便又繼續(xù)說道:“據(jù)說,這孺子與湖廣蘄春縣的李時珍也有交情,被李太醫(yī)視作忘年小友?!?p> 朱翊均今年方二十二歲,常以千古圣明之君自詡,平日里不但勤于政務(wù),且最喜李時珍、海瑞等忠直良臣,眼下聽得張鯨如此說,不由笑道:“原來他還識得李時珍。呵呵,能得申閣老、李時珍、海瑞三人一同贊譽,這個劉承祐,難得啊!”
說著,將手中的折子朝張鯨遞了過去:“這是他寫的治國九策,你先看看?!?p> “是?!?p> 張鯨見狀應(yīng)諾一聲,隨即躬著身子上前雙手接過,打開折子翻看了半晌后,一時喜露于色,朝朱翊均賀道:“圣上,這折子上寫的可都是濟(jì)世良策啊!”
“未想那錦衣衛(wèi)劉都督竟也能教出這樣的子弟來,奴婢恭賀陛下,我大明再得一有為良臣!”
不想朱翊均聽后直接笑罵道:“什么濟(jì)世良策。你這閹人,什么都沒看明白便出言奉承,著實該打。”
隨即微微頓了頓后,又嘆聲道:“那劉家小子到底還是個書生,沒接觸過政事,不明朝廷利害關(guān)系。這治國九策破綻之處太多,若盲目推行,只怕要鬧出大亂子來?!?p> 便如之前申時行所言,劉承祐的治國十八策環(huán)環(huán)相扣,若要正式推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削君權(quán)”,后來被吏部尚書楊巍執(zhí)筆砍去了大半,眼下卻已然成為一紙空文了。
“這......”張鯨聞言兀自愣怔了片刻,隨即急忙跪地謝罪道:“圣上明鑒,是奴婢失言了?!?p> 朱翊均見狀擺了擺手,笑道:“起來吧,若你真能看出其中利害,朕反倒不好留你在司禮監(jiān)了?!?p> “申閣老也是看過這折子的,他的意思,朕明白?!?p> “這劉承祐是個治世的能才,眼下雖稍顯稚嫩,可將來卻未必不可期,念其心懷憂國憂民之心,可擬旨贊譽,以為天下士子之表率。”
只見其想了想后,朝張鯨吩咐道:“張鯨,擬旨。”
“是?!?p> 張鯨聞言,急忙取過筆墨金卷,聽著皇帝的吩咐,一筆筆寫下圣旨來,其文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湖廣舉人劉承祐,年未及弱冠,身未膺朝命,心上憂君父下憂黎民,獻(xiàn)治國九良策,德才兼?zhèn)?,實乃天下諸生之楷模。茲特命為國子監(jiān)書學(xué)館從九品博士,賜‘德才兼?zhèn)洹鹭?。欽此。”
國子監(jiān),是大明皇家設(shè)立的最高學(xué)府,歷來只有貢生、會試落第舉人、皇親貴勛子弟及富家子弟拿銀子捐的監(jiān)生可進(jìn)。
劉承祐眼下還未參加會試,卻已被欽命為國子監(jiān)博士,雖然官位不高也沒什么實權(quán),可其意義卻非同小可,皇帝這是真正將其樹為天下士子的榜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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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給劉承祐的圣旨剛剛送出紫禁城,其消息便已漸漸傳到了京城有心人的耳中,甚至于那治國九策的內(nèi)容,以及劉承祐此子得海瑞、申時行二人同時看重一事,也慢慢開始廣為流傳。
“什么治國九策,狗屁不通,這分明就是劉承祐那小子謀名謀權(quán)的手段!怎么連申時行和海瑞也被那奸詐的小子給騙了,其勢若此,奈何奈何??!”
左都督府內(nèi)府,一間獨立的小院正房內(nèi),只見收到消息的徐渭正獨自在房中捶胸頓足,恨恨長嘆著。
“嘭~”
驀然,只見房門被一腳踹開,劉守有領(lǐng)著其子劉承禧臉色鐵青地走了進(jìn)來,指著徐渭的鼻子罵道:“徐老兒,老子這幾月來一直好吃好喝的伺候著你,你不領(lǐng)情也就罷了,若再敢亂言壞我兒承祐的名聲,休怪老子翻臉,將你的舌頭割了下酒!”
原來,這一日同樣收到消息的劉守有本是滿懷欣喜,正想著領(lǐng)自己大兒子去找徐渭致謝代筆之恩,卻未想走到房門處便聽見這老兒的恨恨罵聲,一時便什么好心情也沒了,直闖進(jìn)房中怒罵。
此時,一旁的劉承禧亦是陰測測的笑道:“嘿嘿,徐先生,我勸你還是老實些的好,將來會試再替我弟弟代筆一次,事成之后,我劉家自有厚禮相謝?!?p> “如若不然......哼哼,需知我父子二人可不像我弟承祐那般好說話,總是敬著先生你!”
“你...你們!”徐渭聽得二人之言,一時直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二人的鼻子,半晌說不出話來。
“禧兒,今日起,著兩個親信住進(jìn)這院子里,若這老兒再敢胡言亂語,就讓他先嘗嘗錦衣衛(wèi)詔獄的手段,讓手下的人隨便折騰,留他一雙手能寫字就成!”
“嘿嘿,父親放心,孩兒理會的。”
言罷,二人自冷笑著看了徐渭一眼,隨即出了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