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說,手中有糧心中不慌。
剛被史彌遠(yuǎn)要走了五十萬石糧,田有糧心里就有點慌了。
不知這老天爺什么時候下雨,還能不能趕得上播種秋糧。
雖然老田家還有些家底,若是一直這么干耗著的話,總有坐山吃空的那天。
看著坐在旁邊的吃飯趙竑,田有糧細(xì)細(xì)地琢磨了一番。
先看他穿衣打扮,雖是一身灰布粗衣,卻談吐不凡,頭腦機靈并且明曉事理。
再看他吃飯坐姿,雖然腹中饑餓,但仍正襟危坐夾菜吃飯,細(xì)嚼慢咽不急不慌,跟東倒西歪狼吞虎咽的王守田一比,簡直天壤之別。
最后再看他長相,看起來年紀(jì)輕輕,臉色紅潤帶有幾分童稚,但頗有仁愛之心,肯扶貧愛弱,為給這些素不相識的災(zāi)民討口熱飯,毫不吝嗇仗義疏財。
目前,我田有糧正缺一個得力之人,面前的這位年輕后生不正是自己需要的嗎。
不過,我不相信他只是個裁縫鋪的伙計,必須弄清楚了他的身份,我才能將自己的計劃告知與他,不然的話只會自找麻煩。
“德柱兄弟,咱們來干了這杯?!碧镉屑Z說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田老爺,好酒量!”
趙竑先嘗了嘗,這酒苦的很,不過他見田有糧如此豪爽,自己也不能太慫,也隨之干了。
“好!德柱兄弟也是個爽快人?!碧镉屑Z說著便朝趙竑豎起大拇指,“自從一見到你,我心里就有個疑問,不兜圈子了我現(xiàn)在就得問。”
“田老爺有什么問題,兄弟自當(dāng)知無不言言無不盡?!?p> 趙竑心想,莫非自己是露出了什么破綻被田有糧發(fā)現(xiàn)了,可不能暴露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你說你是裁縫鋪的伙計,一開始我就不信。剛剛見到銀票光顧著高興了,現(xiàn)在想想,你一個伙計,老板怎么可能放心,讓你一個人帶著這么多銀票出門買布。”
田有糧說完看著趙竑就呵呵地笑了起來。
在一旁吃的正起勁的王守田,突然也停住了筷子,愣在了那里,左手撓著腦袋,想必心中也是有了個大大的疑問。
趙竑突然腦袋一懵,心想,光顧著給張保長他們討口熱飯了,沒想到銀票拿出來的太多,引起了田莊主的懷疑。
“哎,真是什么都瞞不住田老爺??!”趙竑說著心中已謀劃好了一套說辭,“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實話實說了。”
“德柱兄弟,你不用一口一個田老爺?shù)?,我叫田有糧,方圓百里的人都知道?!碧镉屑Z扭過頭看了看王守田,“身份啊,地位啊,稱呼啊,我從來都不介意。你問他們來臨安的災(zāi)民,是不是,守田兄弟,你們叫我田大善人我心里高興,你們直呼我大名,叫我田有糧,我心里也不惱怒?!?p> 王守田待在那里,估計是吃得太急了,接連打了好幾個嗝。看到田有糧看著自己,說了一大推似懂非懂的話,機械地點了點頭。
他對田有糧的話不感興趣,他更關(guān)心的是這個讓自己吃了頓飽飯的趙德柱究竟是什么人。
“我的意思是啥呢,我老田是個隨和的人,并且非常喜歡交朋友,”田有糧就喝了一杯酒這話就說起來摟不住了,“當(dāng)然了,我更喜歡以誠相待的朋友。”
“既然,田大哥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不好繼續(xù)隱瞞自己了。”
趙竑不再叫田老爺了,而是親切地稱之為田大哥,如果繼續(xù)叫田老爺,說不定田有糧又得長篇大論一番。
“我確實叫趙德柱,不過我不是裁縫鋪的伙計,而是臨安城里一個布莊的東家?!壁w竑說著神情就嚴(yán)肅起來。
“我家祖上汴京人,南渡之后來到臨安,做起了布莊生意,到了父親這代不僅原來的布莊越做越大,又開了幾家裁縫店,給城里貴門富戶量體裁衣。
年前家父因病去世,將家業(yè)分成兩份傳給我跟大哥,大哥繼承了布莊,我則繼承了四家裁縫鋪。
我是小娘所生,向來不受待見,父親去后便出門別居,不想?yún)s因此惹惱了大哥,怨我將他至于不友不孝之地。
年后江浙大旱,購置布匹越來越難,于是想到城外看看有沒有貨源供貨。
老伙計欺我年幼都走了,我只好將鋪面關(guān)了,帶上全部積蓄出了臨安城。
剛出臨安城便遇到王大哥他們,于是這才到了田家莊來田大哥這里買布?!?p> 趙竑說完,倒了三杯酒,遞給王守田和田有糧。
“我有意欺瞞,實在是迫不得已,這大災(zāi)之年獨自出行,不免要小心謹(jǐn)慎些。沒想到今日能認(rèn)識田大哥王大哥這等豪爽之人,實在是心中有愧,這杯酒我敬兩位大哥了?!?p> 趙竑喝完了酒,頓時感到嘴里火辣辣的,沒想到這苦酒的勁兒挺大的。
田有糧喝了酒,心里美滋滋的,心里想,知道底細(xì)了就好,這樣我就放心了。
王守田喝下了酒,心里想,不管趙老弟有意無意,總之他是給了我們老哥幾個一頓實實在在的飽飯,這等恩情就足以死相報了。
“趙老弟不用自責(zé),我們都能理解,老弟為了能讓大家伙吃上頓熱飯,真是有心了,我王守田替張保長他們敬老弟一杯?!?p> 趙竑感到有些恍惚,還未舉起杯來,就見王守田就一飲而盡了,此刻他也只有硬著頭皮喝了下去。
咽下苦酒,他連忙夾起盤中僅剩的幾塊肉,來不及細(xì)嚼就咽了下去。
“不對,”趙竑突然感覺到自己咽下的那幾塊肉有些異樣,“田大哥,為了招待我們,難道把莊上的耕牛給宰了嗎?”
“這是牛肉嗎?”王守田吃了大半盤子都沒發(fā)覺自己吃的是什么肉,“不會吧,大宋刑律明確禁食牛肉的?!?p> “哈哈,瞧把你們倆給嚇的。我田有糧再壕,也不能把自家的牛宰了吃肉啊,我就是自己餓著肚子也不能委屈了它們,那可是我們老田家的搖錢樹,等下了雨我這萬畝良田還得靠它們給我種地呢?!?p> 田有糧大笑起來,早先被姐夫要走五十萬石糧食的陰霾,被他這幾聲大笑震得全然沒了蹤影。
“不是牛肉,這些個是鯨魚肉,是去年一個去南洋做買賣的朋友給的,我看是個稀罕東西就腌制了存在地窖里,碰到這大旱,吃不上其他的葷腥了,就偶爾切上幾塊,打打牙祭。”
田有糧邊說邊比劃,“鯨魚,那是很大的一種魚,比大宋的福船還要大。你們知道福船嗎,那可是我們大宋最大的商船了,靠著它大宋的絲綢茶葉瓷器才能遠(yuǎn)銷萬里之外的天竺波斯大食等地。”
趙竑一想,福船那是真的很大,在裝下五六百人的同時還能裝下十萬石重量的貨物。
真沒想到,這世上竟然還有這么大的魚存在,簡直就是鯤鵬再世了。
“真想一睹鯨魚的真面目啊!”趙竑驚嘆之余不僅言語道。
“趙老弟如若有心,我這里倒是有個讓老弟一飽眼福的機會?!碧镉屑Z借著這個機會將自己早已盤算好的計劃說了出來,“我莊上確實有些存布,不過眼下最要緊的是糧食,旱災(zāi)幾個月了,田家莊每三日施粥一次,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力不從心了。不知這大旱還要持續(xù)多久,布匹再好它也不能當(dāng)飯吃,所以,我計劃將布匹換成糧食,這樣田家莊還能為解救江浙饑民再續(xù)綿薄之力。”
“拿布換糧,最近恐怕也得到東海彼岸的琉球了?!?p> 王守田說完就想到自己那生死不明的保長大哥了,如果有機會他肯定會去海上尋找大哥的。
“王老弟說的不錯,我也是想把莊上的布匹運到琉球萬國城,那里是萬國貿(mào)易之地,米價肯定比大宋便宜很多。”田有糧說,“我一直苦于沒有值得重托之人,直到今日遇到趙老弟,方才又有了這個心思?!?p> “田大哥說是要讓我掌舵出海,”趙竑心中驚喜萬分,“可是我從未出過海,沒摸過船舵?!?p> “不不不,”田有糧搖了搖手,“這掌舵定向都有專人負(fù)責(zé),趙老弟只需做個主事的,隨機應(yīng)變處理些危機之事即可。我第一眼見你,談吐不凡,頭腦靈光,重要的是仁愛仗義,我把布交給你才放心啊!”
“可是……”趙竑本來想說自己年紀(jì)輕輕恐難當(dāng)大任。
“可是什么,海商貿(mào)易自來是大宋賦稅之重,這次你以布換糧,下一次就不是糧了,是金山銀山了。還開什么裁縫鋪子,等你熟悉了海路,領(lǐng)著幾艘福船往南洋隨便溜上幾遭,那獲利比你們祖上三代攢下的銀子都多?!?p> “真的……”
趙竑瞪大了眼睛,想如果真的如此,若運籌得當(dāng),大宋何須再征田賦,何須再怕旱澇之災(zāi)。
“真的?!?p> 田有糧非常高興,因為他看到趙竑正按照自己計劃的那樣對航海充滿了期待。
“那我們什么時候出發(fā)?”趙竑迫不及待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