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浴室,石季婉還是很氣憤,心里面好像有一團火在熊熊燃燒。
丁緋瓊聲音略帶沙啞地對女兒說:“比方說有人幫了你,我覺得你心里應(yīng)該要有點感覺,即使他是一個陌生人?!?p> “二嬸,我是真的很感激你,其實我心里一直很過意不去,現(xiàn)在這樣說,可能是空口說白話,可是我會把你花的錢,將來都還給你的?!?p> “我不要你的錢?!倍【p瓊提高了聲音,“我不在乎錢,就連現(xiàn)在這么拮據(jù),我也沒想過有一天要靠你養(yǎng)活??墒侵灰侨耍瑢δ切瓦^你的人就會有份心意,想想過去我對我媽,并沒有哪里做錯了,不應(yīng)該有這樣的報應(yīng)?!?p> 明明做出了那樣的事情,自己知道在女兒面前無法交待,她居然又打起了感情牌,在女兒面前賣起慘來了。
她難道就不明白,其實她觸到什么底線了嗎?
那八百塊錢對她來說,可能算不了什么,反正她在淺水灣飯店住上一個晚上,也要花不少的錢。
可是對于石季婉來說,那八百塊錢卻是命根子一樣的。
在她心中,那不僅僅是錢的問題,那是她的榮譽,是她前進的動力,是她的價值體現(xiàn)。
石季婉沒有說話,她的心已經(jīng)冰冷如鐵了。
看到自己的表演在女兒面前并不奏效,丁緋瓊嘆了一口氣說:
“我真是奇怪,我上輩子究竟欠了什么債,到現(xiàn)在還沒有還完。我以為吃的苦頭夠多了,可是事情還是一件接著一件的來——甚至是想也想不到的事情。連你也是這個樣子,為什么?跟我還有什么不能說的?”
石季婉覺得渾身發(fā)抖,沒想到她母親居然還在懷疑她跟哈德遜的關(guān)系……
丁緋瓊說著說著,突然就哭了起來。
石季婉再也忍不下去了,她沖動地站起來,跑出了房間。
她一口氣跑出了長長的過道,紫藤架在她面前不停地閃回,她仿佛被噩夢追逐著,不停地往下跑去。
隨便她母親怎么想吧,一切都結(jié)束了,她再不愿意去想這件事了。
隔天她勉強打電話給母親,問她該不該過去。
她知道母親會假裝什么事兒也沒有,會照例讓她去吃下午茶的。
石季婉剛到淺水灣,洪五小姐就來了。
她招呼了石季婉一聲,也沒有多余的寒暄,而是徑直向丁緋瓊問道:
“我就是來問你一聲,今天待會兒怎么安排?”似乎滿肚子都是火氣。
“先坐一會兒,小婉等一會兒就走了?!?p> “不坐了。你今天怎么樣,跟我們一塊吃飯還是有朋友約會?!彼罾燮ぃ荒槻荒蜔┑纳駳?。
石季婉馬上想到了那個英國軍官,但同時也覺得洪五小姐今天說話的口氣有些不正常。
丁緋瓊停了一會兒才說:“再說吧,反正待會兒還要在酒吧里見面的,到時候再說?!?p> 洪五小姐氣憤地說:“好!好!那我先走了,待會兒見!”
石季婉越發(fā)覺得洪五小姐這樣說話,有點過分了些,難道因為她難得到香港來玩一次,就怪人家不陪她去玩兒?
她臨走時,丁緋瓊陪女兒一塊下去。
飯店樓下的服飾店、古玩店,都在一條丁字式的小巷里面,上面是穹形的玻璃屋頂。
丁緋瓊正在看櫥窗時,有人從小巷的另一邊走過來,給她打了一聲招呼。
石季婉一看,原來是洪五小姐和于大使。
“于先生?!笔就裣蛩蛘泻簟?p> “哦,小婉,你也來了?”于大使說。
“來看我媽。”
“我們也是在看櫥窗,這兒的東西太貴了,就是專門宰人的?!焙槲逍〗阈χf,一改下午時那沖動的態(tài)度。
“是犯不著在這兒買?!倍【p瓊說。
說完之后,似乎雙方都有些尷尬,一時變得無話可說起來。
片刻的沉默之后,洪五小姐搭訕著問道:“你們準(zhǔn)備到哪兒去?”
丁緋瓊說:“不到哪兒去,隨便出來走走?!?p> 洪五小姐輕聲地對于大使說了幾句話,然后微笑著抬起手來,整理了一下于大使的領(lǐng)帶。
于大使六七十歲的人了,依舊腰板挺直,頭發(fā)禿成了月洞門的形狀,更顯得腦門子特別的高。
他戴著玳瑁邊眼鏡,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看到洪五小姐和于大使之間親呢的舉動,石季婉馬上把臉扭到了一邊,順便看了她母親一眼。
丁緋瓊也裝作視而不見的樣子,只是在看著櫥窗里面的東西。
半黑暗的琉璃上,映出了她的臉,一雙眼睛幽幽地向里面望過去,有一種含情脈脈的神氣。
這是她母親在男人面前慣常的態(tài)度,幾乎是雷打不動的招牌動作。
石季婉這才朦朧地意識到,下午的時候,洪五小姐為什么氣沖沖的。
大概因為她母親老是跟別人有約會,剩下她和于大使,還有凌先生和蘇珊,老是把她與于大使丟在一起,不要怪她把于大使給搶了去。
“那我們還是在酒吧見了?!焙槲逍〗阕詈笳f。
大家彼此一點頭,然后笑著走散了。
石季婉沒有問母親準(zhǔn)備在香港呆多久。
可是已經(jīng)一個月過去了,還是沒有聽說她有動身的打算。
石季婉不覺有些奇怪起來。
但她還是照例在四五點鐘時,到她母親那里去吃下午茶,并沒有多說別的什么。
下一次再去,丁緋瓊正對著鏡子化妝,對她說:
“你姑姑有信來。我剛走,她朋友也有了,倒好像是我阻止她交朋友一樣,真是——”忿忿地噗哧一笑。
石季婉沒有想到,母親和姑姑之間的關(guān)系居然壞到這個地步。
她們勉強住在一起,不僅是為了省錢,也是為了向周圍的親戚證明她們姑嫂之間的親密無間。
但是何苦來著?這樣兩個人都很累——為了那一點可憐的面子。
不過,她母親走了之后,姑姑交男朋友也很正常啊,這有什么生氣的呢。
接著,她又轉(zhuǎn)念一想,也許她母親是希望她走后,姑姑也繼續(xù)想著她吧。
不然她不至于為這件事情發(fā)脾氣。
在丁緋瓊看來,小姑子和別人戀愛了——尤其是她前腳剛走,石文珊后腳就戀愛了,這分明是對她的一種背叛。
其實在上海的時候,她和那么多男人交往,還一個一個地往家里帶,她卻從來沒有考慮過石文珊什么感受。
反正她做什么事情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而別人無論做什么,都是不可原諒的。
石季婉沒問姑姑的男朋友是什么人。
也許問的多了,只會讓她母親更加生姑姑的氣。
不過,聽到姑姑交朋友的消息,石季婉還是很高興的。
姑姑能夠重新戀愛,至少可以證明,她已經(jīng)從義哥哥的陰影中走出來了。
姑姑為義哥哥付出了那么多,到最后受到的傷害卻又是那么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