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緋瓊帶著石季婉到飯店下面的園子里去散步.
走到沒人的地方時,她小聲地對女兒說:“告訴你啊,最近有件事情很奇怪?!?p> 石季婉疑惑地問道:“什么事情?”
“我的東西有人搜過。”
石季婉吃了一驚:“是小偷嗎?”
她想起了姑姑和母親第一次出國的前夕,家里遭了賊的事情來。
“不是小偷,東西沒有丟。”
“那搜你的東西干嘛?”
“我也不知道?!?p> “什么人要搜你的東西呢?”
“我覺得除了警察局外,不會有別的人了,而且他們這樣做,不止一次兩次了。箱子翻過之后,又把東西放回到原處了。我把這件事情告訴了蘇珊他們,他們一個個都還不信。我的東西被人動過沒有,難道我還看不出來嗎?”
石季婉不解地問道:“他們?yōu)槭裁匆@樣做?”
丁緋瓊不以為然地說:“還不是看一個單身女人,形跡可疑,就疑心可能會是間諜?!?p> 石季婉仔細地想了想她母親的經歷,她覺得也難怪香港的警察局會起疑心了,
像她母親這樣一個既單身又漂亮的女人,在香港最貴的飯店里,一住就是一個多月。
而且,護照上又去過那么多的國家,現(xiàn)在呢,又頻繁地跟年青的英國軍官約會。
再一查上海的背景,又有那么復雜龐大的家族背景;還有一個親戚因為可能出任日本維持會的會長,被國民黨暗殺了;她交往的人中,不僅有法國軍官,還有英國商人;另外,她還和一個在上海呆了三十年的德國醫(yī)生關系暖味,也確實是有些太招風了。
想到這里,石季婉不免還是有一絲得意。
因為在她眼中,間諜是一種很神秘的存在,既驚險而又刺激。
她母親的樣子,也確實有些符合電影中的女間諜的形象。
雖然她并沒有想過,如果她母親真是一個間諜的話,那么她們母女的處境該有多么的危險。
丁緋瓊沒有留意到女兒的小心思,她繼續(xù)喋喋不休地說道:
“最氣人的是,一起來的這些人,沒想到都這么怕事兒。本來說好的,大家結伴走,相互之間也好有個照應,他們認識的人也多。況且凌先生又是醫(yī)生,可以多帶點東西做生意,哎喲——遇到這種時候,就看出人的本性來了!”
石季婉本來想說,于大使也和她一塊來的,人際關系方面應該不要緊的。
但是后來聽到她母親這樣說,她也就沒有再吭聲。
不用說,她母親的話里,自然是包括了對于大使的不滿的。
在她臨走時,丁緋瓊對她說:“你這兩天也少來兩趟吧。”
她松了一口氣,她正求之不得呢。
石季婉再一次去她母親那里,丁緋瓊正在整行李。
于是她就在旁邊,幫母親遞遞拿拿的。
洪五小姐來了。
這一次,洪五小姐好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沒有了上次那種盛氣凌人的氣勢,而是細聲細語的,口氣特別的和軟遲慢,好像是害怕觸怒丁緋瓊似的。
“準備得差不多了吧?”洪五小姐說。
“還在整。”丁緋瓊雖然跟女兒私下里抱怨過這些人的不是,但是表面上,她還是維持著熱情友好的面子。
“真的確定要走了?”洪五小姐小心翼翼地問道。
“是啊,在香港停留的時間太長了。”丁緋瓊有些漫不經心地說。
“什么時候走?”
“下個禮拜。”
“行,到時候我們一起去送你?!?p> 洪五小姐走后,丁緋瓊對石季婉說:
“洪五小姐他們不走,她和于大使兩個人好上了。這樣也好,她本來要找個人結婚的,他們準備在香港住下來?!?p> 哦,怪不得上一次他們兩個人表現(xiàn)的那么的親密。
不過,她母親這一次終于決定要走了嗎?
但是她母親沒有說,她自然也就沒有問她母親究竟要到哪里去。
也許是她母親只是想去找個歸宿,不過顯然不是香港的那個英國軍官。
丁緋瓊沒有再提間諜嫌疑的事。
石季婉也沒敢問,怕問了之后,她母親會再發(fā)脾氣。
丁緋瓊叮囑女兒道:“萬一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去找彼得先生,也是你們學校的,你知道他的吧?我以前給你說過。”
“嗯,知道,他在醫(yī)科教書。”
“要是沒有什么事兒的話,就不用再找他了?!?p> 停了一會兒,她又交待女兒道:“如果要找他的話,就說我是你的阿姨?!?p> 又是阿姨!丁緋瓊不知道對女兒強調過多少遍了。
石季婉的耳朵聽得都要起繭子了。
“來,你幫我按著點。”丁緋瓊忽然惱怒地說。
她正在把縫紉機打包,捆上繩子,叫女兒按住一個結,然后叫女兒放手。
也許還在氣蘇珊他們和于大使不幫她的忙?畢竟于大使現(xiàn)在有了洪五小姐,就不管她的事了?
還是氣海邊的那個英國軍官不肯幫忙?不過,和人家剛認識不是很長時間,人家是不是真心,也很難講。
丁緋瓊一邊打包,一邊對女兒發(fā)起了牢騷:
“奇怪的是,我到哪里都會遇見陌生人對我好,病了照顧我,省了我大大小小的麻煩,為我抱不平,擱下自己的事來幫助我,不僅體貼周到,而且不求任何的回報?!?p> 說到這里,丁緋瓊突然有些哽咽起來,眼眶也紅了:“反倒是跟我越親的人,卻待我越壞,越近的越沒有良心,哎喲,別提了?!?p> 石季婉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母親所說的這些人里面,難道也包括她么?
她想,反正她是脫不了干系的。
在她母親眼里,她無論怎么做,都是有罪的。
丁緋瓊繼續(xù)收拾行李,直到她直起腰來說:“行了?!?p> 她朝桌子上揚了揚下巴。
“你姑姑的信,前天送來的。”
“哦,姑姑又來信了?”
“有人拿蒸氣拆開過,我一看就知道?!倍【p瓊輕蔑地說。
哦,還在懷疑她和間諜有關嗎?
“姑姑還住在原來的公寓嗎?”石季婉問母親。
“是啊,公寓有一半是我的,我要有個地方可以落腳?!?p> 她帶的箱籠那么多,大大小小的行李,加起來有一二十件之多,石季婉還以為她不會再回到上海了。
丁緋瓊似乎看出了女兒的疑惑,她向女兒解釋道:
“我的東西都還在那里,你姑姑是最好身邊一件東西也沒有。我不行,我不能把東西就這么一丟,再買新的還得花錢,雖然現(xiàn)在這年頭,誰也說不準這些東西將來還是不是你的。從法國回來的時候,我還有不少東西留在巴黎,門房讓我把東西搬進地下室,答應幫我保管。可是這個仗一打起來,誰知道還在不在?!?p> 她每到一處,就扎一次根,仿佛在說服自己還會回來。
每一次離開,都帶有依依不舍的情懷,少了份無牽無掛的豪氣。
她決不會斷然地和過去告別,而是必然放言還會回來,以免有人膽敢忘記她。
她在每一處都留下自己的個人物品,像是在門口留下足跡一般。
她口中說個不停,卻始終沒有正眼看石季婉一眼。
石季婉突然發(fā)現(xiàn)她母親現(xiàn)在變老了,變得黝黑了許多:她看起來不像是中國人,倒像東南亞的煙熏褐色皮膚的人種,年紀越大越是黧黑、枯瘦,面目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