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季婉給孟明珠泡了杯茶端上來。
孟明珠看上去非常的疲憊,人也好像老了好幾歲一樣。
石季婉更加堅信了自己的猜測。
她沒有問孟明珠在上海要呆幾天,因為她根本就沒有準(zhǔn)備留她在這里住,所以也壓根就懶得去理會。
沒有了楊世會的存在,兩個情敵之間,顯然沒有了她們在溫州時的和諧。
石季婉盡量不去想孟明珠看病的事情,她也不想向孟明珠去證實這件事,因為如果她從孟那里得到證實之后,她的心會更加的刺痛的。
兩個人坐下來,故作隨意地客套了一會兒。
后來實在沒有什么話可講了,石季婉就讓孟明珠一個人先慢慢地在客廳里喝著茶,自己要到廚房里幫著姑姑去做飯。
石文珊看到石季婉進來了,便小聲地問道:“要不要再多添兩樣菜?”
石季婉一副不耐煩的神情說:“算了,就按平時的標(biāo)準(zhǔn)吧,否則菜多了,還當(dāng)我們過得很好呢?!?p> 吃飯時,看到孟明珠食不下咽的樣子,她從心底里感到厭煩。
為了避免冷場,石文珊就只好沒話找話,跟孟明珠寒暄了幾句。
石季婉也偶爾搭訕兩句。
她沒向孟明珠打聽楊世會的事情,也不想知道他們?yōu)槭裁从只氐酱藜胰チ恕?p> 飯后不久,楊巧真便把孟明珠接走了。
石文珊笑著說:“她倒是跟楊世會非常般配?!?p> 石季婉木然地“嗯”了一聲。
也許姑姑是對的,至少孟明珠和楊世會的年紀(jì)差不多。
楊巧真安排孟明珠住進了一家旅館,然后在一家婦科醫(yī)院找到了一個護士,請她幫幫忙。
那個時候,流產(chǎn)是非法的,必須得經(jīng)熟人介紹,才肯有醫(yī)生愿意做。
護士幫她介紹了一個男醫(yī)生,那男醫(yī)生張口就要一百元。
楊巧真覺得這個價格太高了。
男醫(yī)生說,他不能在醫(yī)院里公開做,這個手術(shù)要在私人診所里做,他是冒了很大的風(fēng)險的。
最后楊巧真只好答應(yīng)了,反正石季婉的金手鐲當(dāng)?shù)糁?,付這個手術(shù)費是綽綽有余的。
孟明珠做完手術(shù)后回到崔家,由于她已經(jīng)解決了可能使她和楊世會身敗名裂的麻煩,她一改之前的愁眉苦臉,喜孜孜地向楊世會講述了她在上海的經(jīng)歷。
楊世會覺得石季婉既然慷慨地給孟明珠拿出了手術(shù)費,那么她肯定是已經(jīng)原諒他了,于是便又洋洋得意起來。
他寫信給石季婉說:“昨天明珠睡了午覺之后來看我,看上去有些衰老,可是我更愛她了。上一次在溫州的時候,有一次夜里我與她同睡,她說:‘能有五年在一起,就是死了也甘心了?!?p> 接著,他在信中又繼續(xù)說道:“我的毛病是永遠沾沾自喜,有點什么都要告訴你,但是我覺得她其實也非常好,你也要嫉妒嫉妒她才好。不過你真要是嫉妒起來,可能我又吃不消了?!?p> 石季婉看了之后,覺得既好氣又好笑,心想他的這種厚臉皮,也許只有美軍扔到廣島的原子彈才可以將它轟平了。
但是有什么辦法呢,他之所以能在她面前這么理直氣壯,難道不是因為她無限度地縱容的緣故嗎?即使知道他有外面尋花問柳,她也一樣地對他一往情深,也難怪他會這么肆無忌憚地在她面前這樣張狂了。
事實上,由于楊世會漢奸身份,她已經(jīng)受到了牽連。
抗戰(zhàn)勝利后的一年間,石季婉幾乎在上海文壇銷聲匿跡。
以前常常向她約稿的刊物,有的關(guān)了門,有的怕沾惹上文化汗奸的罪名,也不敢再向她約稿了。
為了緩解自己手頭的緊張,一九四六年十一月,石季婉將自己以前的小說整理了一下,又出版了一個增訂本。
她在增訂本的序言中說:“一年來常常被議論到,似乎被列為文化漢奸之一……我所寫的文章從未涉及政治,也沒拿過任何的津貼……至于還有許多無?的謾罵,甚而涉及我的私生活,可以辯論之點本來多。而且即使有這種事實,也還牽涉不到我是否有漢奸嫌疑的問題;何況私人的事情醒來用不著向大眾剖白……”
與她有同樣受到輿論攻擊的,還有周越。
由于周越曾經(jīng)受到汪偽政府高官應(yīng)昌之的資助,且向汪偽政府中的其他官員拉稿以裝點門面,所以她也一樣沒有逃脫媒體的口誅筆伐。
當(dāng)時社會上出版了許多批判漢奸的小冊子,加上一些報紙雜志,把周越和石季婉罵得很兇,有批判其作品的,更有批判其人品的。
后來,周越在她的《續(xù)婚姻生活》一書的序言中這樣解釋道:“我在上海淪陷期賣過文章,但那是我‘適逢其時’,亦‘不得已’耳,不是故意選定的這個黃道吉日才動筆的。
我沒有高喊打倒什么帝國主義,那是我怕進憲兵隊受苦刑,而且即使無甚危險,我也向來不大高興喊口號的。我以為我的問題不在賣文不賣文,而在于所賣的文是否危害民國的。
否則正如米商也賣過米,黃包車夫也拉過任何客人一般,假如國家不否認我們在淪陷區(qū)的人民也尚有茍延殘喘的權(quán)利的話,我就如此茍延殘喘下來了,心中并不覺得愧怍?!?p> 從石季婉和周越她們自己的角度出發(fā),這樣的解釋看上去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作為兩個當(dāng)紅的女作家,雖然她們沒有寫過與漢奸有關(guān)的題材,但是她們的所作所為卻在社會上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響。
一個成為漢奸的妻子,一個與漢奸拉拉扯扯,糾纏不清。
她們并不是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但是她們卻對此置若罔聞,只是陶醉于那片刻的歡娛與熱鬧的吹捧之中,完全迷失了自己。
作為公眾人物,她們的一舉一動都受到媒體的關(guān)注,她們本來就是靠著這種名氣吃飯的,自然影響力也遠非那些小商小販可以比擬,所以她們的自我辯解,在某種程度上很難具有什么說服力。
小商小販們的影響范圍,最多也就輻射到周圍不大的地方,和她們的在文藝上的影響力,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語。
自古以來,文化界的影響力從來都是最大的,她們因此得到了相應(yīng)的好處,而到了該她們?yōu)樽约核龅氖虑楦冻龃鷥r的時候,她們一個反而又極力為自己辯白,又自愿把自己歸為到小百姓之流中去了。
如果她們真的像一般的老百姓一樣,就那么幾個熟悉她們的人,當(dāng)初她們又怎么能夠如日中天呢。
可惜她們自己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還在理直氣壯地為自己的行為辯護著,一點反思的苗頭也沒有。
反正只要是好處,她們都不愿意放棄;而如果因為當(dāng)初她們的做法而受到指責(zé)了,她們就又紛紛開始甩鍋了。
一個說她自問沒有拿什么冿貼,一個則直接把小商小販拉來為自己墊背了。
只是她們無論怎么樣為自己辯解,都已經(jīng)由當(dāng)初的炙手可熱而逐漸變涼,不再像在淪陷期那樣受歡迎了,她們的失落之心,可想而知。
她們作為當(dāng)時的公眾人物,曾經(jīng)享受了各方的吹捧,反之,當(dāng)那個時代被摧毀的時候,她們自然也要付出相應(yīng)的代價,這是毋庸置疑的。
世界從來都是公平的,而她們作為一個文化人,更應(yīng)該清醒地知道這一點。
可惜她們根本就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最終也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了慘重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