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世會在崔家的樓上躲了整整八個月。
他覺得長期這樣下去,終究也不是個事兒,他也要顧及到崔太太的心思。
畢竟崔同謙已經(jīng)不在了,如果他在這里住的時間長了,可能會招人煩的,他不能在這里沒完沒了地呆下去了。
他覺得溫州那邊的風(fēng)聲,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過去了,不如仍去溫州。
這一次是崔同文陪同他去溫州。
由于他好久沒有回上海了,所以按照他的意思,這次順便取道上海。
當(dāng)然,他仍然還在通緝的名單之中,所以他們這一次去上海時,肯定要小心了再小心才是。
孟明珠倒沒有什么傷感的神色,只是在臨行前,一再地叮囑他凡事要自己小心,到時候她會去溫州去看他的,同時又親手為楊世會整理了一下衣領(lǐng)。
楊巧真打電話給石季婉,說楊世會又要去溫州了,要在上海停留一天。
正好丁緋瓊這幾天到外地去了,所以石季婉也就不再擔(dān)心她母親會見到楊世會,再引起一連串的麻煩了。
她早早地就守候在電梯旁,同時把門虛掩著,免得他來了按門鈴之后,還要在門外等一會兒,萬一在過道里遇到外人的話,到時候可能就麻煩了。
為了安全起見,一切都得從最謹(jǐn)慎的角度去考慮才行。
天氣很冷,她仍然穿著那件車毯大衣,兩只手插在口袋里。
大衣的下擺,本來保留了原來的羊毛排穗,不然會顯得有些太短了。
但是因為田之光看了之后,順口說了句:“這些須頭有點怪“,所以她就把它們給剪掉了。
楊世會走出電梯后,楊巧真笑著沖她點了一下頭,就又跟著電梯下去了。
快一年的時間沒有見面了,他似乎覺得她有些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他有點遲疑地說:“你很美?!?p> 她微微地笑了笑,沒有說話,轉(zhuǎn)身領(lǐng)著他進了門。
在她的房間里坐下來之后,她剛沏了杯茶,電話鈴就響了。
她到客廳里去接電話。
電話那端,立馬傳來了田之光的聲音。
她頓時耳邊轟隆轟隆地響了起來,像兩個星球擦身而過時發(fā)出的強大的噪音——她覺得兩個世界就要相撞了。
“嗯,你還好吧……我還好,這兩天忙吧?”她笑著敷衍道,心里希望他最好不要來。
田之光顯然對她的態(tài)度不太滿意。
他冷冷地說,他也沒什么事,改天再談吧,隨即就掛了。
她松了一口氣,用手撫摸著胸口,心還在撲通撲通地跳著。
她回到房間,楊世會正在心神不定地繞著圈子。
“你講上海話的聲音,聽起來很柔媚?!彼@然在聽她接電話。
她笑著解釋道:“我到了香港才學(xué)會講上海話,因為宿舍里有上海人,沒法向別人解釋怎么一直住在上海,卻不會說上海話,所以才去學(xué)的?!?p> 她沒提是誰打來的,他也沒有多問。
石文珊進來坐了一會兒,馬上就走了。
崔同文來了。
他們便坐下來聊天,不知道怎么,就講到了卡特麗娜。
楊世會問崔同文:“你見過她嗎?”
崔同文說見過。
“你覺得漂亮不漂亮?”楊世會繼續(xù)問道。
崔同文猶豫了一下,然后笑著回答道:“漂亮的?!?p> 楊世會有些不懷好意地笑著說:“那你去追求她好了?!?p> 崔同文馬上正色道:“那怎么可以?”
石季婉在跟著崔同文去看楊世會時,曾經(jīng)在崔家見到過崔同文的太太。
崔同文的太太打扮得很稚氣,前發(fā)齊眉,后發(fā)披肩,長得比較矮小,五六歲的孩子抱在手里,幾乎有她一人那么高。
崔同文和太太是在縣城跑警報時認(rèn)識的,兩個人的相識很有些羅曼蒂克。
崔同文一向自謙地說:“雖然到現(xiàn)在一點成就也沒有,但是就只有這個婚姻還好。”
石季婉覺得楊世會剛才的話聽上去十分的刺耳,她想:“你以為人家跟你有說有笑的,就容易上手?那是鄉(xiāng)巴佬的見解?!?p> 她覺得楊世會拿卡特麗娜借花獻佛,去巴結(jié)崔同文,真是太下流,太猥瑣了。
他自己一見到女人就走不動路了,以為別人也和他一樣。
崔同文走后,楊世會說:“崔先生這次也是為了我的事,專門送我來的。這樣的交情,你連飯都不留人家吃!”
楊世會這次的不滿,還因為石季婉上次去看他時,在崔家住過一段時間。
由于和鄉(xiāng)下人的生活習(xí)慣不同,她用崔家的面盆來洗腳,惹得崔家人滿腹的牢騷。
崔同文把這些事情告訴了楊世會之后,楊世會感到很生氣,所以這次一并爆發(fā)出來了。
石季婉聽了楊世會的話后,也很生氣,她們這里不留人吃飯的傳統(tǒng),他又不是不知道,而且崔同文也是非常的清楚的。
崔同文曾經(jīng)在上海找了個事,做一個牙醫(yī)的助手,平時住在楊世會在上海的家里。
他常常來找石季婉,還帶了一本厚厚的牙醫(yī)寫的書來托她代譯。
其實專業(yè)性的書她也不會翻譯,但是那牙醫(yī)似乎并不知道,很高興揀了個便宜,雇了個助手可以替他譯書,也可以借此揚揚名。
崔同文每次來時,她總是從冰箱里舀出一小碗檸檬皮切絲燉黑棗,有助于消化的,他很愛吃。
她告訴他:“這是我自己的錢買的。”免得他客氣。
想到這些,石季婉便反駁道:“我們這里不留人吃飯的傳統(tǒng),你一向也是知道的,況且崔先生有巧真在你們家里招待,你今天說出這樣的話,我實在不知道是從何說起的?!?p> 看到石季婉的情緒這么激動,楊世會愣了一下。
因為石季婉這次的自我防衛(wèi),在他面前還是第一次。
石季婉接著說:
“崔先生跟我說,你得知薛小姐在漢口被捕時,你要趕著去出首,只求開脫她,我聽了很生氣。還有很多無關(guān)緊要的話,是他說你的,我都希望他不要再說了,但是他仍舊不知道,只管一味地說個不停。
其實這崔先生根本就不識相,為著你的緣故,我自問待他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除此以外,我是再也不能做得更多了?!?p> 楊世會只知道崔同文向他說起過石季婉的不是,還以為崔同文一直只向著他,并不曉得原來崔同文也在石季婉面前說過他的不是。
聽石季婉的語氣,崔同文在她面前說他的那些話,自然也不是什么好話,也許是對他的抱怨,也許是對他的不滿。
他自知理虧,氣焰好像一下子縮小了許多,再也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