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梁維庸氣憤地拎著一件薄衫,一向白皙清秀的臉氣得都紅了。
“這是蓮葉親自給我做的,你竟然將它洗成了這個(gè)樣子!”只見淡綠色薄衫上頭,有幾塊黑色的斑點(diǎn)。
梅香方才正揉著面,打算做小籠包,此時(shí)雙手沾滿了面粉,一臉迷茫。她昨日并沒有洗這件薄衫啊。
“可氣,太可氣!”梁維庸氣憤地拎著薄衫,在屋子中來回轉(zhuǎn)圈。
緣生站在一旁,絞著雙手。
荷香聞聲出來,拿過薄衫,仔細(xì)看了黑色的斑點(diǎn),而后才道:“這怕是洗不掉了?!?p> 梁維庸一聽,氣憤地?fù)屵^薄衫,大步流星朝外頭走去:“緣生,走,去買衣服去!”
緣生趕緊跟在后頭,還沒待梅香和荷香反應(yīng)過來,人就出了院門,關(guān)門,動(dòng)作如行云流水。
荷香梅香:“……”公子您想出去就出去,別搞這么大的動(dòng)靜行嗎?
“要不,還是叫老夫人來罷……”荷香有些忐忑,以她們丫鬟的身份,根本管不了公子啊。
梅香心中也忐忑,正要附和,忽聽東廂房門一響,紅藕從里頭走出來。
此時(shí)晨曦初露,薄薄的日光柔和地灑在房頂上,紅藕穿著半臂掐腰淡藕色薄衫,下穿同色百褶裙,一頭濃密青絲松松地綰成墜馬髻,襯得一張臉兒尖尖,膚白如雪。
梅香咬牙道:“自是叫老夫人來,讓她好生看一下這院子里烏煙瘴氣的,都是什么東西。”
荷香輕輕地捶了一下她:“別胡說?!彪m然她和梅香多年的姐妹,也理解梅香急于找如意郎君的心情,但周娘子,也沒有什么不是。相反她還挺佩服周娘子的,年紀(jì)輕輕的,靠著晝夜繡花維持著瞎眼婆婆的生計(jì),守著一方小小的院子,生活乏善可陳,若是她,早就尋了人家嫁了。
紅藕自是不知道二人在背后嘀咕自己,她今日是準(zhǔn)備拿那幅山水繡圖陸家衣鋪陳氏的,如此結(jié)了銀兩,還要看一看有沒有新的活計(jì)。而在去陸家衣鋪之前,她還要將許氏照顧妥當(dāng)。
從井中取水回房,將爐子弄燃,而后將冰涼的井水放進(jìn)陶罐中,開始燒水。
柴快沒有了,木炭也所剩無幾,米罐中只剩薄薄的一層米。油也快沒有了,還得去張屠戶那去買上幾斤肥豬肉來熬油。
許氏的精神比起昨日,已然好了許多。她輕輕捶著雙腿,邊說:“也不知米小哥從哪里學(xué)來法子,不過才一晚,就好了許多。比起茍大夫的針灸和藥,還要管上許多。”
紅藕擰了巾子,替許氏擦了臉,說:“今日天氣很好,你要不要到院里坐一坐?”
許氏卻頓了一會(huì)兒,才低聲說道:“我看那個(gè)梅香,似是看上了米小哥,那姑娘,也是個(gè)不好相處的。”
紅藕不出聲。
許氏又嘆道:“想來米小哥定是生得俊朗十分,不然怎么總有姑娘喜歡他。”
紅藕忽地想起米雁回總噙著笑意看著自己的幽深雙目,若是自己再看多一會(huì),似乎就陷進(jìn)去了。
“招蜂引蝶的家伙?!彼闹姓f道,端著木盆走到門邊,就往外面一潑。
外頭站著的人被潑了個(gè)正著。
米雁回拎著食盒站在東廂房門外,一臉的無辜。
紅藕心虛,卻見米雁回的褲子濕答答的往下滴水。她惡人先告狀:“你站在外面怎地不作聲?”剛剛她和婆婆說的話,他是不是聽到了?
米雁回卻寵溺道:“我今早做了山藥粥和山藥卷,拿來給你們吃。”他也不待紅藕作聲,將食盒放在地上,轉(zhuǎn)身就出了院門。
許氏摸索著出來:“米小哥有心了?!?p> 紅藕撫額,心中無奈:她不是和他說得很清楚了嗎,兩人從此以后路歸路,橋歸橋?。?p> 陸家衣鋪。
陳氏將山水繡圖打開,只見嶙峋怪石、彎曲松樹栩栩如生,不禁嘆道:“周娘子好手藝。”
紅藕只含笑不語。
按照慣例,結(jié)一部分錢,再將一部分錢折成絲線等物。陳氏將山水繡圖放好,卻道:“有位客人聞得周娘子繡活好,故指名讓周娘子幫他做秋冬衣服。”她笑盈盈的,“這位客人出手大方,秋衣每套價(jià)八百文,共十套;冬衣的羊皮靴子、披風(fēng)、夾襖等物,每件二兩銀,其他常服九百文,共十六套。客人特地交待了,時(shí)間不急,周娘子可慢慢做。”
她一向只在陸家衣鋪?zhàn)隼C活,向來沒做過衣服啊……
紅藕不動(dòng)聲色:“這位客人,是位郎君?”
陳氏搖頭:“是一位姑娘。”
“那客人的尺寸呢?布匹什么的……”
陳氏指著外頭的一輛驢車:“都給你備好了?!苯又滞t藕手中塞了一錠銀和一個(gè)小小的布袋,“繡活六兩銀,客人預(yù)付四兩銀,恰好十兩。收著?!?p> 十兩銀,放在手中沉甸甸的。紅藕恍惚想起,她已經(jīng)許久沒有感受過十兩銀是什么重量了。如今放在手中,竟然有莫名的踏實(shí)感。
陸家衣鋪的驢車停在小院門口時(shí),梅香正從外頭買菜回來,見一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牟计?,以為是梁維庸買的,左瞧右瞧卻只見紅藕招呼著車夫,便只瞥了一眼,挎著小籃子往院子里頭走。
荷香正蹲在井邊浣洗衣服,見梅香回來便奴奴嘴:“周娘子新接的活兒。”
“呵。”梅香低聲說,“左右還是跟針線過不去?!?p> 荷香蹙眉,沒搭話。
東廂房本就小,堆了布匹之后,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模@得窄小。
許氏摸索著布匹,嘆道:“這么好的布匹,許多年沒摸過了。”
紅藕拆開小布袋,只見里頭有一張薄薄的紙,上頭有兩個(gè)人的尺寸,她估摸了一下,尺寸嬌小,不像是米雁回的,她這才放下心來。這些布匹都是時(shí)下流行的蜀錦或者云錦布,一匹的價(jià)格極貴,普通老百姓終其一生都未必能穿上這樣的衣服。
紅藕正怔怔想著,有人探頭進(jìn)來:“許婆婆,您的腿今日還疼否?”
這米雁回,怎么好似冤魂不散。
許氏笑道:“不疼了。米小哥大恩,許婆婆都不曉得怎么報(bào)答了。”
“許婆婆勿忙,還得炙上幾日呢?!泵籽慊匦Φ溃袷遣趴吹綕M屋子的布匹似的:
“藕兒要幫別人做衣服嗎?那不好在房里生火做飯了,不如這樣,我平日里反正也要做飯,不如在我那邊一起煮罷?!?p> “的確是這么個(gè)道理咧?!痹S氏忙忙點(diǎn)頭。
“不用勞煩米老板,我們就在外頭屋檐下做飯罷?!?p> 米雁回轉(zhuǎn)頭望天:“這天看著又要下雨呢?!?p> 紅藕垂眸:“不勞米老板費(fèi)心?!?p> 紅藕忙忙碌碌,將廚房中的小爐子搬到外頭屋檐下,然后尋了一套蓑衣,企圖將蓑衣掛在屋檐下,再用兩根竹竿將蓑衣?lián)纹饋怼?p> 奈何屋檐距離地面有些高,她踮起腳也夠不著,只得回房中搬小杌子。
出來時(shí)米雁回已經(jīng)幫她掛好蓑衣,見她搬得小杌子出來,道:“還真是倔的?!彼恼Z氣無奈又帶著一絲寵溺。
梅香在廊下,差點(diǎn)就咬碎了銀牙。
不過一轉(zhuǎn)眼的功夫,天就陰沉沉的,連絲風(fēng)都沒有。荷香和梅香趕著收衣服,米雁回看了紅藕屋檐下的爐灶,蹙眉道:“這雨怕是下得猛,藕兒,聽話,到我那里做飯去?!?p> 紅藕咬著唇,不語。
風(fēng)很快來了,帶著幾滴雨,在青磚上留下印子。
她何嘗不知道這辦法不行,但,若是此刻她再依賴米雁回一次,那她好不容易做的心防便一潰千里,再也沒有辦法修整了。他到底曉不曉得,對(duì)于依賴,她擁有很難,失去卻輕而易舉啊……
風(fēng)更急了,將支撐著蓑衣的那兩根竹竿吹得晃晃蕩蕩。
梅香在屋檐下叫:“荷香,荷香。公子出門沒帶傘?!?p> 荷香應(yīng)道:“緣生帶著錢呢?!?p> 話音剛落,院門兒響了,緣生慌里慌張地跑進(jìn)來:“公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