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紅藕拎著小籃子,抱著布匹,腳步走得很穩(wěn),但在跨入小院子的時候,還是踉蹌了一下。她,其實(shí)忐忑了一路。那孫絳如最不見得她比她好,但現(xiàn)在她是一個身無長物的寡婦,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孫絳如總不至于小心眼到還要來找她麻煩吧。
前頭像是有人,她一抬眼,便瞧見米雁回站在面前,眼兒笑瞇瞇的,像極了她以前養(yǎng)的一只貓兒。
米雁回迎上來,伸手接過她手上的物什:“累了吧,我熬了綠豆桂花糖水,放在冰鑒了凍著,現(xiàn)時吃,最解渴?!?p> 她愣愣地看著他,這還是她頭一次認(rèn)真地看他。不可否認(rèn),他長得極好,劍眉星眸,挺鼻薄唇,又是最青壯的年紀(jì),還有一身的好手藝,卻千里迢迢跑來追她一個寡婦,別說他人了,就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而現(xiàn)今,她也清楚自己,嘴上抗拒,心中早就動搖了,什么時候喜歡上他的,她也說不清道不明。
“藕兒?”米雁回輕輕地在她耳旁喚著。
“嗯?!鳖^一次,她迎著他的目光,看到他欣喜若狂般的表情,心中自然也是歡悅的。原來,世上還有許多讓人歡喜的事情。
“藕兒,伯母說了,讓我到城東找朱媒婆,讓她作媒人,再挑個好日子,把其他的事情都辦了。”米雁回將聲音壓得極低,卻壓抑不住他興奮的心情。
“嗯?!币坏兰t霞飛上紅藕的臉頰。
米雁回見紅藕乖乖的,嘴中只嗯嗯嗯的,心中又憐愛了幾分,又見她潔白無瑕的耳朵變得紅通通的,不由得說道:“藕兒,我想將我所有的最好的都給你?!?p> 他說著,抬手想去撫掉她耳邊的一絡(luò)惱人的發(fā)絲。紅藕忽地像驚醒一般,微微側(cè)臉,躲過了他的手。
“我有事與你說?!彼逯∧槪苷J(rèn)真。她到底,還是不能過自己心中的那關(guān)。
西廂房因沒有放冰鑒,自然是比東廂房熱,紅藕先進(jìn)的屋子,看著米雁回里頭那些吃飯的家當(dāng)滿滿地擺了半個屋子,他因她受了傷,又守著她,好些日子沒有去擺攤賣湯面了。她在屋中轉(zhuǎn)了轉(zhuǎn),見窗戶下擱著簸箕,里頭曬著綠豆,便無意識地抓了一把綠豆在手中。
米雁回曉得她心中緊張,也不揭穿,只去將架在爐子上的水壺蓋掀開,放進(jìn)一把花花綠綠的花茶熬著。
“我打一出生就沒了娘,及笈那日沒了爹,新婚那日才揭了蓋頭就沒了丈夫,別人背地里都說我是掃把星?!彼稚陷p輕地揉著綠豆,緩緩說著,語氣平靜,像是說別人。
“我不服氣,但是我親近的人,甚至我養(yǎng)的貓,都莫名地死去。陸媽媽,到了年紀(jì)本應(yīng)頤養(yǎng)天年,卻為了我失足掉下湖中,活活凍死了。我養(yǎng)的貓,被一條野狗咬得肚子都爛了,腸子掉了出來。”那只貓,是爹從外面帶回來給她的。
“那只貓兒,肚皮上是不是有一圈白色的毛?”米雁回忽然打斷她。
紅藕有些詫異:“你怎么知道?”
米雁回?zé)o奈地道:“那是我養(yǎng)的貓,有一天它忽然不見了,我還傷心了好久。”
呃,那就是她爹順手牽貓了。紅藕有些無語,見米雁回一臉郁悶,只得安慰他:“我把毛毛埋得很好,還時常帶花去看它?!?p> “你給它取名毛毛嗎?以前我都叫它滑頭,它可奸詐了,經(jīng)常偷我做的魚吃。”是以他經(jīng)常被他爹罵得狗血淋頭,連只貓都看不好還做什么廚子。
“是嗎?難怪它總是叼著很多魚骨頭回來,還要挖坑埋著呢。”紅藕想起毛毛的舉動就忍不住想笑。
兩人忽然沉默了一下。
米雁回走上前去,輕輕握住紅藕的手,緩緩道:“藕兒,我命硬,什么都不怕,你不必?fù)?dān)心?!彼檬州p輕拂去她耳邊那絡(luò)發(fā)絲,而后低頭,薄唇輕輕地印在她光潔的額頭,“一切有我?!?p> 仿佛時光靜止般,紅藕感覺自己的心也仿佛停止跳動。
“藕兒……”他憐嘆著,炙熱的唇移動著,而后尋到她的,輕輕地試探著。她的味道如想象般那么美好,那么甜蜜,那么嬌羞,那么柔軟……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攬住她的纖腰,他在心中悄悄想道,養(yǎng)了這么多天,還是瘦了些。
紅藕此刻卻是又羞又怯,他,他,他,怎么能這么孟浪?!盡管如此想著,手腳卻都軟了,腦子一片迷糊,只得任他為所欲為。
唰啦一聲,紅藕的手無處安放,打翻了盛滿綠豆的簸箕。
兩人眼睜睜看著,無數(shù)細(xì)小的綠豆?jié)L了一地。
“你自己撿!”紅藕趁機(jī)掙脫了他的懷抱,匆匆奪門而出。
才走了幾步,差點(diǎn)就撞上了緣生。
“周姐姐。”緣生在后頭叫。
紅藕也不敢應(yīng),快步進(jìn)了東廂房的門。
許氏正在里頭捶腿,聞得動靜忙問道:“藕兒回來了?”
“嗯?!彼掖覒?yīng)了一聲,打開冰鑒,見里頭果然冰著一盅熬得稀爛的綠豆桂花糖水。
她端起來,喝了一大口。甜絲絲的,冰涼涼的,才將她狂跳不已的心平靜下來。
李大勇喝得醉醺醺的,躺在破破爛爛的床上,咒罵著姐夫賀大強(qiáng)。三個兒子早就躲到其他親戚那去了,也沒有人敢回來勸他。
賀三秋悄悄地走進(jìn)來,站在他面前。
“喲,是三秋啊?!崩畲笥屡榔饋?,瞇著一雙眼,“你發(fā)財了,穿得這么好?”
賀三秋不自在地拉了拉身上嶄新的衣服,這衣服是那個貴婦人賞的,那個貴婦人說忍受不了她身上的臭味兒。
“小舅,你還想不想那個賤女人?”賀三秋往后退了兩步,有些不自在地說。
李大勇惡狠狠地說:“老子恨不得將那個臭女人千刀萬剮!”但下一刻,他又想起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心中不由一顫,那男人是個狠角色!
賀三秋臉上帶著笑,說道:“小舅,三秋有一個法子。”
李大勇將視線移到賀三秋手上的一個包袱,邪笑著說:“果然是我的好外甥女。好三秋,你不如想個辦法,讓那賤女人來伺候你小舅,還給你家做牛做馬的干活?!?p> 賀三秋笑道:“那是自然?!?p> 其實(shí),她本來也沒有想那么多,只想將紅藕除掉,讓她永遠(yuǎn)不要出現(xiàn)在米雁回面前。但那個貴婦人聽了她的法子,臉上仍舊帶著高貴的笑容,嘴里卻說:“我有一個更好的法子?!?p> 果然是京都來的人啊……賀三秋如此想著,掂了掂手中的包袱。
原來,她以前去常去紅藕屋中玩的時候,就偷了紅藕的一件小衣!那時候她年紀(jì)尚小,去翻紅藕的箱籠,被紅藕訓(xùn)斥后懷了恨,有天趁紅藕不注意,便趁亂拿了一件衣服,待回到西廂房后,才發(fā)現(xiàn)是一件小衣。紅藕身材纖細(xì),小衣做得恰好,她穿上緊繃繃的,一氣之下便扔在籠柜里,好幾年都沒想起。上回李氏叫她翻一件衣服出來,她這才看到小衣。那時候她心中便有了主意,只是她懼怕米雁回,不敢去惹,此時有了大好機(jī)會,她怎么能錯過。
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賀三秋如此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