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姬懷來信
傍晚才到樓里,蘇洛以及一干跟隨梁大的小弟都迅速作鳥獸散,將病弱的梁大丟在五角大樓的門口。
“蘇洛,”梁炯試圖挽留一下,“吃了那個藥,我覺得我還有一些癥狀需要記錄,你不留下來嗎?”
“您的癥狀都是很輕微的,只要不昏厥,就不用記了?!?p> 蘇洛溫言輕語地回復(fù)道,如果忽視她與身體朝向完全相反的腳尖,可以稱得上是不驕不躁的典型了。
梁炯不死心,他覺得自己的親和力挺好的,不至于一回來就變成孤家寡人,“那我要是昏厥了呢?”
蘇洛抬起白凈的手,帶著淡淡的藥香,指了指五角大樓的頂層,“您的房間里有緊急拉繩,只要一拽,整個樓的人都會在十個呼吸之內(nèi)趕到的。所以不要擔(dān)憂?!?p> 嗯,梁大的確可以在察覺到昏迷之前,用盡身體最后一絲力氣拉動繩子,然后呢?
然后就可以讓整個樓的人圍觀“虛弱的梁大又一次昏迷了”。
然后關(guān)于梁大昏迷的種種揣測,會猶如雪花一樣飛遍并融化入樓里每一個角落。
醫(yī)藥班和毒藥班開始研究改良藥品成分;
農(nóng)工開始將最新鮮最有營養(yǎng)的食物堆到他的房間;
魯班班著手研究“萬一梁大癱瘓了該用什么樣的輪椅”;
外諜班則全面調(diào)查梁大是否被不明奸細投毒導(dǎo)致昏迷。
以上畫面一一在梁炯腦子里閃過,他最終有氣無力地揮揮手,“行了你可以走了。”
話音未落,蘇洛已經(jīng)運起輕功,好似一片枯葉借風(fēng)飄走。
簡直是迫不及待。
望著空蕩蕩的身邊,梁炯悲從中來,“一群兔崽子!見到窩就不要命!”
一邊感慨著,梁炯一邊慢騰騰地挪到了自己的窩——五角大樓的頂層。
爬樓梯的時候他就在想,當初到底為什么選在頂樓?賞雪?雪哪有一樓好看啊,不用爬臺階。
推門而入,屋內(nèi)的桌椅板凳都收拾的很干凈??磥砟侨盒♂套舆€是記得自己這個老大的。不過桌子上堆放的情報已經(jīng)積成了小山。這個可是沒人替他打理的。
五角大樓雖然身處偏僻的翡翠谷,但是在各地都埋有暗樁。這些暗樁遍布各個國家的各個角落,有走私鹽的,有青樓賣藝的,有開錢莊的,有作為落地的秀才教書的。
“近日走鹽水路不宜,官府大規(guī)模查封。”
“金飾漲價,求梁大支援,樓里的姑娘們都沒有首飾了。”
“所教一學(xué)生的父親,為一挑夫,力大無窮,且頗有智謀??捎??!?p> 梁炯閱讀情報的速度很快,纖長的手指猶如舞蹈,飛速展開一封封情報,掃一眼,就能夠?qū)⑿畔⒂浫肽X海。
直到所有情報的最底下,壓著一只中規(guī)中矩的信封。上面用楷體工整地寫著:同沐先生親啟。
打開封口上的火漆,那里還粘著一根羽毛,暗綠色的羽枝,白色的羽桿,低調(diào)又華麗。
信件內(nèi)容同樣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正楷:
“先生安好:
近日家中情勢愈加緊張,叔伯父以及父親的諸位朋友都勸父親,將家主之位傳給其他子嗣。因他人覺我行事乖張殘酷,絕非繼承人選。
慶幸家父堅持,我在族中的地位暫時無憂。只是每況愈下,每次我離家再歸,必然引起極大不滿。我的許多主張施行起來,受到極大阻力,先生所言‘天志明鬼’,恐怕很難實現(xiàn)。
懇請同沐先生能夠作我恩師,屆時將接先生至家中,供奉先生。希望能得先生指點,三生有幸。
姬懷上?!?p> 梁炯細細看完,想了想,拿過一張宣紙,提筆寫下一個字,然后裝入信封,火漆封口。他可沒有周國太子那么華麗的羽毛,所以每次都是單單火漆摁上了事。
將信封放到門旁,明天收拾的人自然會看到,將這封信送出去。
自數(shù)年前在梁炯的安排下,與姬懷偶遇,暢談一番后,姬懷將梁炯引為知己,兩人就一直保持通信。
梁炯化名同沐,引導(dǎo)周國的動作。二人自那一別后,就再沒有見過面??闪壕计珣{著一張信紙,引得遠在周國的太子時不時地請教問題,并且多次邀請梁炯來周國,做太傅。
前幾次都被梁炯婉言謝絕,不過這次嘛……梁炯算了算,好像也到了該自己入世的時候了。
此時距離姬懷送出這封信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月。姬懷自然不知道,他傾慕的同沐先生已經(jīng)打算答應(yīng)他的要求了。
此刻的姬懷被朝堂上的大臣們弄得心煩意亂。
剛剛上過朝,所有人都在明里暗里地指責(zé)姬懷,作為周國的太子,居然帶領(lǐng)軍隊與詹國合作。
詹國那是什么國家?野蠻、粗魯、未開化、不知禮數(shù),被歷來自視甚高的周國視為低等民族。
可如今周國的太子手握重權(quán),一意孤行地跟詹國走到了一起,簡直就是……沆瀣一氣!
一些年紀大的老臣被氣得發(fā)抖。
那些年輕些的、資歷淺的臣子,只敢委婉曲折地告訴太子,他們是不支持太子的做法的;可是兩朝元老可不管這些,怒斥姬懷,只噴的他一臉吐沫星子,末了還想以死明志。
“臣無能,愧對周國列祖列宗!”一把白胡子的老頭仰天喊完,就扭頭熟練地撞向殿內(nèi)的楠木柱子,被侍衛(wèi)更加熟練地攔了下來。
“退朝!”姬懷忍無可忍地親自喊了一句,拂袖而去,留下滿朝大臣面面相覷。
這種“觸柱”的戲碼幾乎每次上朝都要上演一遍,姬懷已經(jīng)看膩了。
下了早朝,穿過一個花園,就是延壽宮,是周國帝后居住的地方。
周國的皇帝很早就處于半退隱狀態(tài),將周國一切事物和權(quán)利都交給太子姬懷。
很多不明真相的人都以為,是姬懷將皇帝和皇后軟禁,陰謀奪權(quán)。只是自周國皇帝交權(quán)之后很多年過去,也不見姬懷篡位,這才放下心來。
自古以來,謀權(quán)篡位講究一個快字,快刀轉(zhuǎn)亂麻,把一切不利因素一刀切,剁吧剁吧扔了??墒羌岩恢倍际翘樱矝]有流露出想當皇帝的意思。
但是,退隱的周國皇帝到底在想什么呢?既不傳位,也不親政,平日里連個毛都見不著。只有在重大節(jié)日祭典的時候才露個面,然后迅速消失。
“父皇,母后”,姬懷找了很久,才在延壽宮后面的園子里找到周國的皇帝和皇后。
尊貴的帝后身著粗布衣裳,手里拎著把鋤頭,正在給幾壟剛剛長出兩瓣嫩葉的田地澆水。
這個園子是在皇帝的強烈要求下,單獨開辟出來的。周圍圍著籬笆,園子被分為兩塊地,一塊種地,一塊養(yǎng)雞鴨。
“皇兒,你回來啦”,皇后驚喜地揮了揮空閑的手,“來這里,讓母后看看——哎呦,怎么矮了這么多,不是說打仗只需要坐帳子里嗎?不用穿鎧甲嗎?怎么壓的這是?”
姬懷:……一般的母親不是應(yīng)該關(guān)心瘦沒瘦么?他只好握了握皇后的手,轉(zhuǎn)向皇帝。
“父皇,這次兒臣出征,與詹國結(jié)盟,攻打聶陽?,F(xiàn)在……”
皇帝揮揮手,直接打斷他的話,“這些事情我既然交給你,就不用向我解釋?!?p> 扔下手里的鋤頭,周國的皇帝終于正視著他的兒子。
“父皇知道自己中庸,沒什么才能。祖上留下的這片江山,父皇本以為可以守住??墒菦]想到恰逢亂世,其他國對我們虎視眈眈。”
皇帝拍了拍姬懷的肩膀,“本來父皇已經(jīng)對守住江山不抱希望了,沒想到我兒卻是個難得的治國之才。此實乃我周國之大幸。所以懷兒,你不必有任何顧慮,父皇既然下了決定,必然是相信你的。”
姬懷自然知道他父皇的心意,不過這樣明明白白地說出來,還是第一次。
被感動的周國太子正想說什么,表達此刻激蕩的情感,就感覺腳上被什么東西踩了。
一只鴨子越界地跳到了這邊,大搖大擺地從尊貴的太子殿下腳上踩了過去,直奔那新鮮的、剛剛冒出嫩芽的小苗。
“?。∥业那f稼!”皇帝立刻撲過去捉鴨子,滿院子跑,哪里還有剛剛慈父的模樣。
算了。姬懷想,雖然父皇確實比較……中庸,可是有一點最好:自知之明。
“走,今天晚上給你添菜,把這鴨子給烤了?!被实劢K于捉到了鴨子,將它倒提在手中,那鴨子褐色毛兒,其中還夾雜著灰色,猶自“嘎嘎”地叫著。
侍候在旁的宮女太監(jiān)倒是不少,可是皇帝養(yǎng)的鴨子高人一等,他們想幫忙也有些畏手畏腳,最后還得靠尊貴的帝王用尊貴的龍爪親自抓住。
姬懷看著垂死掙扎的鴨若有所思,“父皇,周國的鹽價現(xiàn)在幾何了?”
嗯?皇帝奇怪地看向太子,轉(zhuǎn)而問旁邊的太監(jiān):“現(xiàn)在鹽價多少?”
太監(jiān)久居宮中,哪里知道外面的鹽價,趕緊躬身道:“這……奴才不知,要不奴才去問問御膳房的人?再來回稟陛下?!?p> 姬懷揮揮手阻止了,“不必了,也就是隨口一問?!?p> 姬十一一直跟在姬懷身后,聞言垂下目光。太子殿下當然不會隨口一問鹽價,事實上,周國的鹽價在過去的十幾年中緩慢攀升,最近已經(jīng)到了百姓們承受不起的地步了。
并非沒有想過辦法,可是隨著戰(zhàn)火愈盛,鹽價愈高。周國幾次對走私鹽的水路大規(guī)模圍剿,也只是勉強降低鹽價哄抬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