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外的大街上，上至六十歲老叟，下至十幾歲青年，都在奔走相告，“花魁靈兒姑娘今兒晚上‘掛燈’啦！”
“啊？真不知道這么……的女人，哪個男人愿意花價錢？”
“就是啊，你不好奇嗎？正好晚上去看看，哪個傻子愿意出錢?！?p> “一定要去看！”街上一旁修鞋的賴九聽到，暗自對自己說。這話他是不敢講出來的，畢竟他就是個修鞋的，任誰聽到他居然對靈兒姑娘有心意，都要嗤笑一番。
可是賴九卻很是憤怒：靈兒姑娘那么……美，誰不想看一眼？這些自命不凡的讀書人、上等人，連自己的心意都不敢說出來，凈找借口。
掛燈，是指姑娘們將選出人生中第一位春風一度的恩客。
靈兒姑娘是很美，況且還是花魁。不過她跟其他花樓里的姑娘相比，就像熱烈的野玫瑰與優(yōu)雅小巧的茉莉。
周國的都城里，有許多花樓。這里的花樓跟其他國家的不同，以風雅聞名。
周國人自視甚高，不屑于“青樓”、“妓館”之類的稱呼，更是要求花樓里面裝飾素雅，姑娘們溫文可人，個個都是解語花。
這樣的風氣自周國建成之后，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在。粗略算來，也有五十年以上了。
對于平均壽命也就六十歲的人來講，幾乎是一輩子的時間。也就是說，周國的男人從出生起，哦不對，從達到逛花樓的年紀開始，他們去的娛樂場和的風格就沒有變過。
梁炯掐指一算，覺得周國的男人一定憋壞了。溫香軟玉是好，可誰架得住一直聞到老死啊。
于是周國都城的第一個“青樓”，作為一顆新星冉冉升起。梁炯大筆一揮，為匾額提上“青樓”倆字，并定下了樓訓：真誠、開放、互利、共贏。
夜幕漸進，月光灑向街區(qū)。相比其他街道上，花樓門口掛著的幾盞輕紗燈，青樓的門外分外熱鬧。
門口和窗外，清一色的懸掛大紅燈籠，下面帶著長長的紅色飄紗，將燈籠的光分割成迷離的影子。
青樓的門口沒有招呼的人，但是男人們卻絡繹不絕，談笑著聊著天，個個眼中帶著難掩的興奮。
賴九也跟著混了進去，找了個小角落坐下，揣著雙手略顯拘謹。他沒有錢。
自古以來，賭坊妓院就是銷金窟，沒錢的人進去，不出一盞茶時間就會被扔出去。
周國這都城汴京里，其他的花樓進去是必須要花銀子的。
青樓里有“支酒”，客人去了必須要點一杯，一杯一千文。一般“支酒”就是花茶，取茉莉、百合、丁香、勿忘草、玫瑰五色花朵，作個彩頭。
這一輩“支酒”客人一般是不喝的，只是點了來欣賞，后面會有其他的花費。
不過這青樓卻是不一樣的。沒有錢的人也可以去，只是不想花銀子的人須得坐到看臺兩側的角落里，且座位數(shù)量是有限的。雖然說許多人愿意站著，但是青樓的規(guī)矩就是招呼好客人，讓人站著無座是沒有規(guī)矩的。
今日賴九來的早，不過座位也就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幾個了。他趕緊揀了椅子坐下，小心地打量四周。
不看不要緊，這一看，發(fā)現(xiàn)主座幾乎都滿了。別說那些上好的擺在花廳當中的紅木椅子了，就連稍微靠后的黃梨木椅子也是幾乎沒有空閑了。
只是花廳最后一排角落里的那張桌子空著，上面似乎擺了什么東西，還寫了幾個大字。賴九不識字，看了兩眼也就收回目光。
這群虛偽的讀書人！賴九忿忿地想，嘴上說著不想看，還不是偷偷摸摸過來！讀書人，讀書人，書都讀到哪里去了？
剛坐下一會兒，跑堂的伙計笑容滿面地從前到后問了一圈，許多人照規(guī)矩點了“支酒”，除此之外還要了些小吃。
兩邊兒的免費座位區(qū)，小伙計照例仍然問了一遍是否需要支酒，得到的答案一律是“不要”。伙計也不生氣，仍然笑呵呵地點頭走掉。
這就是青樓的另一個特別之處，無論有錢沒錢，一律不會收到白眼。
就在賴九等得無聊，又不敢起身，擔心座位被搶走的時候，忽然覺得莫名一股涼風從背后襲來。
回頭一看，從門口又進來四個人，三男一女，為首的一個面色沉穩(wěn)，雖然一派儒生模樣，可是賴九憑著直覺，認為這個人跟那些讀書人不一樣；最后的是個女人，給人的感覺就是——清湯掛面；女人前頭的男的，面帶奇怪的笑意，賴九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是覺得很惡心。
只有一個人最奇怪，頭戴黑色幕籬，幾乎罩到腳面。從身形勉強可以看出是個男人，只是面容卻一點也看不清。
四人一進門，就直奔花廳后排角落里空著的座位。伙計不知道什么時候出來的，賴九只覺得他“刷”地一下就到了最后排的座位那，臉上游刃有余的笑容不見了，反而顯得有些激動和緊張。
那里的離賴九太遠了，他只能看到幾人在說什么，這無聊之中打發(fā)時間的看頭也過去了，賴九就準備轉回頭去。
然而他卻不小心對上了那個笑得很惡心的人的目光。那眼神反而沒有讓賴九覺得惡心。
恰恰相反，賴九覺得遍體生寒。他趕緊低頭避過，心說怎么會有這么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龐降，滿意地看著那個人畏縮地低頭，冷不防被紀姜懟了一肘子。
“走什么神？成天沒個正形?！奔o姜恨鐵不成鋼。這龐降私底下也就算了，在梁大面前還這么隨便！
旁邊，梁炯正在跟伙計說著話。
梁炯笑了笑：“你別緊張啊，就當我是個看靈兒姑娘的客人?！?p> 小伙計激動得幾乎發(fā)抖：“是！”
梁炯：……有跟客人這么說話的么。其實也不能怪小伙計緊張，他自從從樓里出來入世，已經(jīng)有幾年時間沒有見過梁炯了。梁大就是樓里的神，伙計能不興奮么。
“給我們也來個支酒，然后再來一盤鹽鹵花生”，紀姜說道，“兩壺酒，夠……”
“一斤熟牛肉，半只熟鵝，一盤狗肉蘸蒜泥，一盤腌肥鲊”，龐降飛速打斷紀姜的話，嘴里跟倒豆子似的，“再來半斤桃花酒，先這些吧，快點啊”。
說完，龐降鼓勵地拍了拍伙計的肩膀。伙計頓時沒忍住，一個原地鞠躬，“師兄放心，馬上送到！”
說完，又“刷”地一下走了。
紀姜沒好氣地白了龐降一眼。這一路上他已經(jīng)累了，不想再說什么了。
倒是梁炯十分淡定，仿佛點了那么多酒菜、活像個飯桶或者難民的人，不是自己的徒弟一樣。
一路緊趕慢趕的，才終于在殷靈的“考試”當晚趕到，這會兒坐下喘口氣，梁炯幾人打量起青樓內里的布置來。
不得不說，打點青樓的人很用心，起碼衛(wèi)生方面還是很不錯的。蘇洛挑剔地摸了摸桌子角落的縫隙，發(fā)現(xiàn)一點兒灰塵都沒有。
作為一個格外重視衛(wèi)生的、五角大樓毒藥班出來的學生，蘇洛對這里灑掃滿意極了。她抬起頭掃了一圈，發(fā)現(xiàn)有幾個青樓的姑娘偷偷擠在舞臺后面，想觀摩花魁的表演。
青樓雖然是樓里的產(chǎn)業(yè)，可是所招的姑娘并不全都是樓里的。畢竟沒有那么多人愿意出來“賣藝不賣身”。
不過——蘇洛瞇起眼睛仔細看了看，發(fā)現(xiàn)從外面招來的姑娘們質量一般?？纯?，那堆姑娘里最邊上的一位，腰身一看太粗。
不過嘛，臉蛋兒還可以，身材也算前凸后翹。那位姑娘感受到蘇洛的審視，向這邊回看了一眼。然后被龐降的氣質嚇得把目光縮了回去。
“話說這次可是靈兒的畢業(yè)考試，能不能繼續(xù)入世，就看這一把了?！绷壕嫉氖衷谀换h里面摸了摸下巴，說道。
蘇洛忍不住，有一次開口道：“梁大，我知道你特別招蚊子，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屋子里了，蚊子少了很多，你就把這個幕籬摘了吧？”
“不摘”，梁炯非常干脆地回絕了，“蚊子無處不在，眼皮還在提醒我，前事不忘，后事之師。”
梁炯的眼皮現(xiàn)在還腫著。他三天前睡覺的時候，因為幕籬沒法帶著，就用被子把自己蒙了起來。睡著以后，動來動去，被子給拉了下來，但是也僅僅露出了額頭和眼睛。
然后慘劇就發(fā)生了。他早晨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睛已經(jīng)腫的睜不開了。
龐降眼珠一轉，“可是，一會兒酒菜上來了，您帶著幕籬是沒法吃的?！?p> 梁炯頓時露出為難的神色，蘇洛面無表情地看了龐降一眼。
雖然蘇洛表情常年像僵尸，但是龐降通過朝夕相處的經(jīng)驗，還是從里面看到了贊許，內心得意了一番。
梁炯左思右想，忽然想起蘇洛就是配藥的啊，遂問道：“蘇洛，你那里有沒有能驅蚊蟲的藥？”
“有的，只是這是新藥……”說著，蘇洛拿出了那個隨身攜帶的小本子。
“知道知道，用了之后告訴你感覺嘛，”梁炯覺得自己是常年當小白鼠，不過又悲催地不能拒絕，“趕緊拿出來給我用上”。
龐降沖紀姜擠擠眼睛：還是蘇洛好使。
紀姜淡定地移開目光。這個現(xiàn)世寶。他輕咳了一聲，有些擔憂地說道：“靈兒離開樓里還是三年以前，也不知她這幾年如何了?！?p> 那邊梁炯忙著把蘇洛給的藥膏涂到所有裸露的皮膚上，擦完脖子擦臉，最后連小腿也抹了點。
蘇洛眼睜睜地看著辛苦配出來的藥被當成不要錢的用，眼皮直跳，“梁大，你的小腿上有褲子?！?p> “知道知道，可是那里布料太薄，蚊子可以穿透，懂嗎？”梁炯百忙之中擺擺手，“算了，你們這些不招蚊子的人是不可能懂的。靈兒的畢業(yè)我覺得你不用擔心，”
他沖著紀姜說道，“畢竟她的花魁風格可是我量身定做的，跟靈兒簡直天衣無縫。今夜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那個買了她‘初夜’的倒霉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