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冉元帥
由于前一晚太折騰,當(dāng)然如果要深深地追究起來,某個前前夜晚,以及某個前前前夜晚,都過得很折騰的梁炯,生病了。
所以其實他是不大有資格抱怨自己生病的。
太子殿下體恤下屬,如非必要,斷不會叫人家?guī)Р∨阃摹K?,今日便讓他這個病號留在太子府里,自己出去辦事。
正廳中,冉濮早早地穿戴好,候在那里。自從跟隨姬懷回到周國,他就暫住在太子府中。本來姬懷想著早日帶他去見周帝的,可是剛回來就得知,青丘的使臣來了許久。于是姬懷一頭扎進這些“俗務(wù)”中去。
恰逢青丘使臣出了件大事,需要向周帝稟報。姬懷也就抓住機會,帶著冉濮一同進宮去了。
“殿下”,冉濮一直端坐著,見姬懷進來,立刻起身行禮,心中是按捺不住的激動。經(jīng)過府中的調(diào)養(yǎng),他的面色已經(jīng)比山中那種黝黑恢復(fù)了許多,只是仍然一副頗經(jīng)過風(fēng)霜的樣子。而一舉一動則沉穩(wěn)許多,隱隱恢復(fù)了之前大將軍時的氣勢。
姬懷示意他起身,先是為之前的耽擱道歉,然后開玩笑道:“父皇這些年還是那個脾氣,冉將軍一會兒見了,可能要笑話他了。”
冉濮立馬道:“不敢不敢。”
其實這話也不是客氣,周帝確實這些年沒怎么改他的脾氣。他自己似乎也覺得,不需要改,反正前朝有太子在呢,塌不了。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的容貌也幾乎沒有變化。當(dāng)冉濮見到周帝時,心中這樣想著,卻又不由得升起一絲奇怪的不甘心。
歲月待他似乎格外寬容,除了多了幾道微小的皺紋,周帝看起來仍然風(fēng)度翩翩,挺拔又儒雅。只不過這個儒雅的帝王,在見到冉濮時,卻沒有第一時間將他認出來。
姬懷先將青丘使臣發(fā)病的情況講述了一遍,“大概就是這樣。兒臣昨夜與同沐先生已經(jīng)去瞧過了,他們態(tài)度還算很好,表示愿意等待查驗結(jié)果?!?p> 周帝一身便服,靴子上還沾著一點濕潤的泥土。他認真聽了姬懷的話,點頭,“如此最好,青丘一向老實。若是詹國遇到此事,恐怕不能善了。若是有需要朕出面的,盡管差人來報。”
對于父皇的這些話,姬懷也聽得很多了,熟練地應(yīng)下,“是,父皇。”
周帝說完,直接就要離開,大概是要侍弄他那一園子的莊稼和那些雞鴨,姬懷干脆指著冉濮介紹:“父皇,這位是冉濮。”
周帝的腳步一頓,“冉濮?你新收的侍衛(wèi)么?”他不知道姬懷為什么介紹這么一人來,用眼角掃了一下。
然后腳步猛地停下。周帝由側(cè)身慢慢轉(zhuǎn)過來,將他上下看了幾次,目光流露出越來越多的難以置信。
冉濮此刻手心都是汗,溫?zé)岬模鶝龅?,干燥的手心汗津津的。然而他面上一動不動,微微低著頭,卻又有些失禮地直視著皇帝。
周帝看了他一會兒,又驚覺似的移開目光。書房中一時間寂靜無比,只能聽見三人的呼吸聲。
靜默了片刻,周帝終于拖著腳步,走到矮幾旁,微微地彎下腰來。
他拿來一個茶杯,從懷中取出一個帕子,把茶杯仔仔細細地擦拭一遍,然后親自斟了一杯茶。書房中的茶水需要隨時保持滾燙,這樣才能讓皇帝陛下想喝茶的時候就能嘗到剛剛泡好的茶水。
這小小的茶盞被雙手捧著,其中升起的絲絲霧氣氤氳在冉濮和皇帝之間。周帝一步一步地走向冉濮。
直到他的近前?!爱?dāng)年的事,是朕的錯。”
“咣當(dāng)”,冉濮突然聽到這句話,心神巨震,梗在心口的大事,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落下。好像是什么破裂了,又像是什么消失了。
忽然之間,心中的不甘,郁氣,這么多年壓抑的委屈和悲憤,全部都隨著從茶盞中裊裊升起的水氣消散。
“是,朕的錯?!敝艿垡娝麤]有反應(yīng),便仍然維持著捧著茶盞的動作,低聲重復(fù)道。“請你原諒。”
姬懷握緊了拳。他知道,這是父皇該說的??墒菑乃叫某霭l(fā),他卻并不想看到自己的父親這重復(fù)的道歉,這姿態(tài)有些卑微,又有些愧疚。那個在他心中一直偉岸的父皇,帶著他一直不想承認的蒼老,向昔日的臣子道歉。
他可以想象,史書上對他父皇的評論必定不會很好,好聽一些不外乎會是個“中庸”??墒?,在他心中,父皇一直都稱得上最好的評詞。
幸好冉濮終于回過神來,嘆了口氣,“臣沒有怪過陛下?!?p> 然后他雙手接過茶盞。暖暖的一杯茶,從皇帝手中傳到了臣子手中,這一傳遲到了十幾年。
周帝顯然是不信的。他從冉濮的眼中看出了怨。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么也沒有說。倒是冉濮經(jīng)過剛剛最初的怔愣,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
“陛下,我真的沒有怪過。當(dāng)初我被逼辭官,并不是陛下的錯?!比藉Щ剡^神來,低聲解釋著。
“這么多年,我不甘心過,也委屈過,可是從未怪過。陛下畢竟,也身不由己。”
姬懷適時插話道:“父皇,兒臣這次請了冉將軍出山,就是想請他官復(fù)原職。我大周對冉將軍有愧,兒臣定會盡力彌補?!?p> 不過在場的人都明白,說什么“彌補”云云,也只是口頭而已。如今周國國庫并不充裕,又有詹國虎視眈眈,并不能作出什么錢財上的補償。
說著,姬懷對冉濮行了一個大禮,“周國需要冉將軍,周國的百姓需要冉將軍,周國的邊疆更加需要冉將軍!他日若有太平盛世,必定不忘將軍。還望將軍勿要推辭!”
第二日的早朝上,姬懷親自宣讀周帝旨意。冉濮官復(fù)原職,加封鎮(zhèn)國元帥,周國所有兵馬,皆聽其調(diào)派。
“冉濮?”有那年輕一些的臣子,壓根兒就不知道這個名字。倒是一些年紀(jì)大的老臣,捻著白胡子,望天想了好一會兒,才一拍大腿,“冉濮!怎么又回來了呢?”
很快朝堂上亂成一片,只不過涇渭分明。楚漢河界一般,一面是要死要活地求見皇帝,一面是淡定地站在原地不動好似看戲。
姬懷宣讀完圣旨,將冉濮拉過來受封,然后直接下朝走人。臨走之前,他招招手叫來一個宮人,附耳道:“將今日沒吵鬧的,都記下來,待會兒名單送到我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