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遠走高飛
小玲在群里面說，真羨慕你們這些遠走高飛的人，我真的快被老家的人情世故煩死了……
我們問她，你不是一向都覺得我們這些背井離鄉(xiāng)的人很可憐嗎？三月份吃不到二郎山上的刺梅和茶泡，六月份吃不到楊家峪的西紅柿和茄子，九月份吃不到野葡萄和野李子，春天吃不到地木耳和椿芽，秋天吃不到樅樹菌和野獼猴桃，真是太可憐了。今天到底受什么刺激了？竟然也想當青巖市和楊家峪的叛徒？
通過互相提問和解答的方式，我們終于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中秋節(jié)那天早上，小玲帶著老公小龍和將近兩個月大的孩子，買了一盒月餅和幾件衣服，去楊家峪看望父母。不料，沒進門就聽見父母在堂屋爭吵，為的是弟弟小杰的事情，小杰本來在一所職高上學，學的是旅游管理，但是經(jīng)不起同學的攛掇，還沒拿到畢業(yè)證就到深圳打工去了，如今已經(jīng)有三個年頭，換了很多工作，沒存下一分錢，現(xiàn)在二十出頭了，不好好鉆研一門手藝，每天想的卻是要找一個女朋友，常常向父母伸手要錢。到底給不給錢，這一次，小玲的父母產(chǎn)生了分歧，父親認為，他當初職高沒畢業(yè)就選擇打工，現(xiàn)在要文憑沒文憑，要技術(shù)沒技術(shù)，沒有一份工作是堅持到半年的，不是嫌工資低，就是說上級不友好，一點都沒長大，現(xiàn)在，他應(yīng)該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母親卻認為，孩子當初還未成年，他們有義務(wù)管他，之所以會招呼不打就去打工，證明我們平時對他的教育出了問題，要不然他會像江心和晴晴她們一樣，什么話都跟家里說，不會悶聲悶氣地自己跑，現(xiàn)在，他雖然成年了，我們可以不管他了，但是不管怎么說，修新房、娶媳婦是我們的責任啊，他一天不成家，我們就一天沒完成任務(wù)，所以，找女朋友的錢，我們應(yīng)該出。
二人各執(zhí)己見，掙得面紅耳赤，小玲兩口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在門邊干站著。
幸好，沒過兩分鐘，楊大伯來了，他是小玲父親的大哥，自從父母死后，他就是家長，每家的事情都要管一管，以體現(xiàn)老大的權(quán)威。
他示意小玲兩口子和他一起進去，邊走邊教訓兄弟和弟媳，你看你們兩口子，一天到晚只知道吵架，女兒女婿是客，來了都不敢進來。
小玲說，當時聽大伯那樣說，感到特別尷尬，自己嫁出去了，再回家看望父母，怎么就成了客人呢？
大伯和父母是沒有心情去體會小玲這種不合時宜的尷尬的，嫁出去的女兒，沒有田地山林和房產(chǎn)的繼承權(quán)，當然不是家里人，回來必須要帶禮品。
大伯還批評小玲，你看你帶的都是些什么，一看就是讀書讀傻了，跟江心一樣，回來從不帶煙酒茶糖這些規(guī)定的禮物，就帶一些不正規(guī)的。
小玲聽了，又是一陣難過。
大伯還說，今天是中秋節(jié)，我們?nèi)值芤黄疬^，晚上都去我家，喊她們幾個妯娌負責飯食，女兒女婿、兒子媳婦負責打下手，大家一定要和和氣氣的，過一個全村最熱鬧的中秋節(jié)。
小玲是不喜歡熱鬧的，也應(yīng)付不來那些所謂的禮儀規(guī)矩。
大伯走后，小玲就跟父母說，想要回家里去。
父親卻極力挽留，說好容易回來一趟，剛好你的產(chǎn)假還沒有結(jié)束，小龍也連著放假三天，就住一個晚上，明天再走吧。
小玲很為難地說，這次回來沒有給大伯和二伯家準備禮物，不好意思見他們。
父親想了想說，這好辦，我出錢，你們到村口買點東西，但是要記到，不能光買大伯和二伯的，還要給三個堂兄家買，一共是五份，因為他們都結(jié)了婚，分了家，跟你大伯和二伯不是一家人了，而且你還要換點零錢，要是兩個堂姐給你孩子錢，你就必須回禮，不能多也不能少，少了她們吃虧，多了你們吃虧，還有你堂姐她們也會給我們送禮，她們不會大老遠地從家里面帶禮物來，肯定也是在村口的店子里買，你好好記一下價格，我們也好給她們孩子相應(yīng)的打發(fā)錢，大家都不吃虧。
小玲說，你們都出來議一議，這就是所謂的禮儀嗎？彼此計算得如此精確，不累嗎？
大家都說，都見怪不怪了，反正打小就是這么過來的，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哪一年正月里，不是整個村莊算術(shù)最好的時候？
接著，小玲沒空喘息，又帶來更勁爆的故事。
她說，晚上吃飯，幾個堂哥拼命灌小龍的酒，還說這是楊家峪的習俗，當了爹的小舅子就該被大舅哥整一整，剎一剎威風，免得將來欺負妹妹跟外甥，這又是什么時候興起的規(guī)矩，我怎么從來不知道？
結(jié)果，小龍被灌醉了，倒在大伯家的木制沙發(fā)上睡著了，幾個堂哥也已經(jīng)喝得醉醺醺，但是卻不知道收斂，一會兒把孩子喊來打一巴掌，一會兒又把老婆叫來訓斥幾句，充分展示自己作為一家之主的魄力，更過分的是，他們還喊小玲把女兒抱過去，用筷子給她沾酒喝，小玲氣不打一出來，當場就生氣了，說，當舅舅的沒有個舅舅的樣子，真是丟人。
這一下，把堂哥們激怒了，二哥借著酒勁紅著臉說，你有什么好狂的？不都是孩子？我們的孩子會吃奶的時候就會喝酒了，就你家的精貴，碰都不能碰，你上過大學了不起啊，瞧不起我們這些沒上過大學的哥哥了？你有什么傲的？送你上學，把家里的錢都花光了，你看看你弟弟，最后都沒錢上學了，現(xiàn)在到處打工，連女朋友都找不到，都是你害的，你要曉得，你的孩子姓龍，不姓楊，以后只有你弟弟的孩子才是我們楊家的，不曉得你爹媽是怎么想的……
本來小玲就一直為弟弟的事情操心，同時，也覺得愧疚，因為，自己雖然上了大學，卻沒有掙錢的能力，兩口子都是中學老師，也沒有什么社會關(guān)系，所以對弟弟的事情也只能是愛莫能助，但這些都是自己的錯嗎？弟弟中途輟學是他的選擇，并不是因為家里不供他上學，為什么堂哥會這樣看待自己？越想越委屈，最后，只好邊掉眼淚邊喊小龍起來，然后抱著孩子回了父母家。
小玲父親見狀，指著幾個侄子說，都是你們干的好事，她弟弟的事情跟她有什么關(guān)系？說完就著急忙慌地跟著回家了。
一到家，他看見小龍神志不清地安慰女兒，內(nèi)心有些安慰，雖然兩口子收入并不高，但是感情好，作為父親，已經(jīng)非常欣慰了。
他對女兒說，別難過了，以后你回家，不去跟他們打交道就是了。
小玲卻說，我是可以不去跟他們打交道，但是你們不一樣啊，你們住在這里，天天要跟他們見面，弟弟遲早還會回來，楊家峪的規(guī)矩我是知道的，可以沒有感情，但是禮數(shù)一定要到位，要不然就會被人戳脊梁骨，我怕你們會受不了。
父親只好點點頭，雖然心疼女兒，但也知道人言可畏，女兒從小懂事，真是難為了。
我們默默地聽小玲講完，終于明白她為什么說羨慕我們遠走高飛了，因為遠香近臭也是楊家峪的規(guī)矩，像我們這種一年見不到兩次的神秘人，就少了很多尷尬和禮數(shù)。
我又想起中秋節(jié)思念家鄉(xiāng)和親人的心情，現(xiàn)在真是五味雜陳，外面的想回去，在家的想逃離，真是矛盾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