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狗生無常

　　當我心情欠佳的時候，喜歡在網(wǎng)絡(luò)上去看狗的圖片和視頻，它們的確是蠢萌蠢萌的，有治愈壞情緒的效果，尤其是哈士奇，哪怕它們什么也不干，我也能笑出聲來，它們生活在主人的愛意和呵護里，主人甚至把它們當作兒女或者伴侶來對待，常常引得一些人感嘆，人不如狗。

　　我經(jīng)常想，那是因為說這話的人沒見過鄉(xiāng)下的狗，否則絕對不會生出這樣的感嘆。

　　這三個月以來，當我經(jīng)過鄉(xiāng)村路的時候，已經(jīng)看到有兩只狗死在車輪下，還有一只狗被碾斷了一條腿，每一次事故現(xiàn)場都是鮮血淋淋，看得我毛骨悚然。

　　昨天，經(jīng)過一個村莊的時候，一只狗躺在血泊里，一動也不動，它旁邊坐著一只狗，絕望而無助地望著過往的車輛，我悲傷地經(jīng)過它們，在后視鏡里看到終于有人出來，帶著鋤頭，把那只躺在路邊的狗帶走，另外一只狗則跟在后面，夾著尾巴，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不知道那是它們的主人，還是路人，總之，已經(jīng)死掉的那只狗即將歸于塵土，也算是有了歸宿。

　　大概半個月前，我和書陽在村里的一家面館吃面，看到一輛小轎車車速過快，撞斷了正在過馬路的白狗的一條腿，它很勇敢，在小轎車急剎車的瞬間，跳到路中央，不讓小轎車經(jīng)過，就這樣僵持了幾分鐘，也許是疼痛難忍，也許是白狗終于明白，無論如何自己是斗不過人類的，更跑不過小轎車，所以就放棄了，踉踉蹌蹌地退到路邊，不住地舔自己的傷口，旁觀的人都動了惻隱之心，紛紛指責小轎車駕駛員超速行駛，駕駛員卻很蠻橫地說，它是狗，賤命一條，不知道你們都是什么心理，然后駕車揚塵而去。

　　后來聽說，它的主人把它抱到防疫站進行了簡單的消毒和包扎，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但是從此都只能單腿行走了。

　　還有那只大約死于一個多月以前的狗，它的毛發(fā)大概是黃色的，由于那時候是晚上，我看得并不真切，當時經(jīng)過它尸體的時候，剛好和幾輛大貨車會車，停了幾分鐘，于是聽見幾個看熱鬧的人說，它是一只流浪狗，有很強的的生存能力，平時上躥下跳很靈活，但到底是鄉(xiāng)下的狗，并沒有見過什么大世面，大貨車來了也不知道躲，就這樣慘死了。

　　后來，我駕著車，緩緩超過他們，不一會兒他們就消失在我的后視鏡里了。等我第二天經(jīng)過那個地方的時候，發(fā)現(xiàn)它的尸體已經(jīng)被移走了，路面跟之前并沒有區(qū)別，就像什么都不曾發(fā)生過一樣。

　　這就是農(nóng)村的狗，的確是賤命一條，來了就來了，死了就死了。

　　我們楊家峪也是這樣，村里所有狗的使命僅僅只是看家，不能當寵物，不能當孩子和老伴，也不能當保姆，它們并沒有豐富的履歷，而且很少能夠壽終正寢，大多數(shù)在年富力強的時候就一命嗚呼了。

　　因為，農(nóng)村的危險實在是太多了。

　　有的狗死于吃錯食物，它們不安安生生看家，偏要去捉耗子，有時候，村里人看家里老鼠成災(zāi)，會放些藥在老鼠們經(jīng)常出沒的地方，以主人和狗的精明，當然不會直接去吃老鼠藥，多半是狗看到已經(jīng)死掉的，或者是正在掙扎的老鼠，非要去吃，然后就中毒身亡了。比較離奇的是有一只狗，藝高狗膽大，居然去吃盤在路中央的蛇，最后被毒死。還有更痛心的是，臘月里，主人家在做香腸，碎肉里面放了很多花椒和辣椒，據(jù)老人們講，狗是吃不得生花椒的，至于為什么，也沒人說得清楚，但偏偏有個別好吃狗，根本不管生的還是熟的，一通猛吃，最后把自己吃進了閻王殿。

　　有的狗死于溺水，這個很不好理解，因為狗其實是會游泳的，要不然人類也不會發(fā)明“狗刨式”這個詞，當然，這個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一種特殊材料的水，為了避免引起閱讀不適，我還是不做過多的描述了。

　　有的狗成了人類餐桌上的下酒菜，我很小的時候就聽村里人說，他養(yǎng)狗不為看家，也不為作伴，僅僅只是養(yǎng)大了吃，當時只覺得汗毛倒豎，陰森可怖，因為路上隨處可見那些活蹦亂跳的狗，它們雖然時常愛亂吠，但是并沒有真正攻擊過我們，看到它們打架、撲麻雀、追尾巴和黏主人的樣子還覺得十分好笑，這樣的鮮活生命怎么能變成菜肴？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很多狗的生命的確就是這樣被終結(jié)的。

　　這就是充滿危險的鄉(xiāng)村，對于狗來說，一生是很坎坷的，危機重重，陷阱密布，有時候，看著它們豎著尾巴歡快地跑在田埂上，多么靈動的生命，為什么要有這么多折磨等著它們？

　　所幸，在村里面，還有一些人，他們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經(jīng)?？粗约猴曫B(yǎng)的兔子和雞鴨，對它們說，下輩子投胎做人吧，不要再做畜生了，把你們從剛出生喂到大，看你們活蹦亂跳的，真是不忍心，但是又有什么辦法呢？你們生下來就要被我們吃的，沒有道理。

　　他們對這些靈性不高的動物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說通人性的狗了，他們會教狗吃熟食，這樣，它們就能避免中毒的危險，如果狗生病了，一定會請獸醫(yī)到家里來，給它治病，如果狗因為意外死掉了，一定會挖一個深坑把它埋了，絕不會燉掉吃了。

　　你看，狗生就是這樣無常，生生死死，忙忙碌碌，甚至都不知道一輩子是為了什么，沒有得到足夠多的疼愛，也沒有得到足夠多的溫暖，只是匆匆忙忙走一遭，躲過了初一的陷阱，卻躲不過十五的，最后消失在塵土里。

　　再想想我自己，和狗一樣，也必須躲過很多陷阱，很小的時候是開水和火，青春期的時候是人性崩壞了的成年人，好不容易長大了，又要去面對成人世界的復(fù)雜規(guī)則，人生況且如此無常，更何況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