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回到江城

　　我和書陽冒著大不孝的道德輿論風險，回到了江城的家。

　　事情跟我們所料想的一樣，他的姑姑們對我們這種不回家看望老人的行為，進行了強烈譴責，說是父母年紀大了，見一面就少一面，你們一年四季都在外面工作，很少有機會回家，好不容易放假了，卻還要跑到別的城市去，真是太不孝順了?？赡苁芄霉脗兊挠绊?，也有可能父親自己也有一肚子氣，書陽打電話的時候，言語間非常冷淡。

　　我家這邊的情況似乎要溫和一點，但是由于多年的處事習慣，我知道我的父母經(jīng)?？谑切姆?，嘴上說不要回來，出去旅游多好啊，但是等我們真的不回去了，失落的情緒非常明顯。

　　這些情況都讓我和書陽感到內(nèi)疚，決定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我們實在是太想念江城的家了。

　　那套鄰江的小戶型房子，是我們一分一分攢出來的，裝修風格是我們經(jīng)過好幾天調(diào)研以后才決定的，那房子里的一桌一椅，一書一本，一鋪一蓋都是我們親自挑選的，對它傾注了非常多的感情。

　　離開得久了，就會迫不及待想要回去看一看。

　　出了高鐵站，我們來到公交站等車，旁邊有人像放鞭炮一樣講著江城話，噼里啪啦的，嗓門大，速度快，還帶著點不耐煩，中秋節(jié)已經(jīng)過去半個月了，這里卻還有種過夏天的感覺，身上的風衣和絲襪顯得太多余，因為這里還是裙子和涼鞋的季節(jié)。汗液從毛孔里跑出來，濕濕的，黏黏的，從體感舒適方面來說，海源的氣候完勝江城，但是為什么？我們卻時常懷念這里？

　　打開家門，一股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這就是長時間無人居住，門窗緊閉帶來的后果，幸運的是，地板和家具都很干凈，就像我們離開那天的樣子。

　　于是趕緊開窗，讓空氣流通，讓陽光照射進來，至于我們自己，就帶上大門去買菜了。

　　小區(qū)里的香樟樹和黃桷蘭，經(jīng)整個夏天的瘋長，早已經(jīng)蛻去了羸弱的面貌，呈現(xiàn)出茁壯成長的意思，所謂十年樹木，用不了多久，它們便能成為我們的納涼之處，鳥類的棲息之所。那條曲折的櫻花小道，兩年前接房的時候剛剛移栽，光禿禿的樹干上只有幾片不起眼的葉子，物業(yè)只好綁上假櫻花，讓大家提前感受櫻花盛開的景象，今年春天，這條小道果然不負眾望，兩邊的櫻花趕上了時令，非常絢爛地開了一場，甚至都壓彎了枝條，真應了杜甫的那句詩“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辈萜阂呀?jīng)綠草如茵，有小孩子在上面奔跑打滾，不用擔心會踩壞草坪，據(jù)物業(yè)講，小區(qū)的草坪又厚又綠，是專門為孩子們準備的，讓他們能夠自由自在地撒潑打滾，我想這的確是一個不錯的主意，沒有游戲和打滾的童年是不盡興的。

　　大門口豎著整潔的展板，全都是歡度國慶的宣傳畫，梁上一左一右掛著兩只大紅燈籠，非常惹眼，非常喜慶。

　　公路上車輛很稀少，大概是這里地處偏僻的原因，住戶們要么去城中心玩耍，要么去外地旅游，所以路上有一種空空蕩蕩的感覺，跟之前我上班的時候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要知道，早晚高峰期的時候，十公里的距離，我常常需要四五十分鐘。

　　正當我們?yōu)橘I什么菜犯愁的時候，書陽接到了師兄的電話，他說要送我們一袋紙核桃，問我們在海源的具體地址，他盡早郵寄過來。

　　當書陽告訴他，我們就在江城的時候，對方馬上決定過來家里坐坐。

　　這樣一來，我和書陽也就知道該買些什么菜了，準備做一道啤酒鴨，外加一盤熗炒鳳尾和青椒土豆絲。

　　我想起天捷的趙姐，她曾經(jīng)跟我說，由于他們兩口子都不會做菜，所以平生最怕的就是親朋好友到家里去玩，她會因為如何招待對方而整宿整宿睡不著，后來，她的同學知道了這一秘密，每次去她家都會自己帶上菜，不需要她操心，這才慢慢治好因有訪客而失眠的毛病。

　　在這一點上，我是非常理解趙姐的，因為我也是這樣一個人，不僅自己不會做，連到外面去吃，該點什么菜都要絞盡腦汁，這大概是我喜歡獨處的原因，很多事情真的讓人傷透腦筋。

　　師兄到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六點多，大家邊吃飯邊聊天，雖然書陽的廚藝差強人意，但是對方也并不見怪。

　　后來，我們在地鐵站與師兄告別后，我看到不遠處的天捷辦公樓，突然感慨萬千。

　　幾個月以前，我還是那棟樓里面的一名員工，遵守著那里的江湖規(guī)矩，看著某些領導的臉色，維持著同事間的良好關系，如今，我已經(jīng)退出這個江湖，這棟樓里發(fā)生的一切都已經(jīng)與我無關，那些傷及自尊的臉色再也不用理會，唯一留戀的也僅僅只是當初的自己，以及在這里度過的那些日子，還有同事們給予的某些溫暖的瞬間。但也不得不承認，雖然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久，個別領導曾經(jīng)帶給我的傷害還沒有完全消除，當我看到這棟樓，首先想到的并不是那些溫暖的瞬間，而是他們那張難看的臉，已經(jīng)那些刻薄的話語，并不是我記仇，只是真的受到了傷害而已。

　　但無論如何，如今，我們已經(jīng)不再是上下屬的關系，就讓那些難看的臉色留在這棟樓里吧，我接下來的人生要遺忘這些被傷害的感覺，找到心里的安寧與平靜。

　　回到家以后，我和書陽分別給家里面打了電話，表達沒有回家的歉疚。

　　在電話里，我聽到母親有氣無力地說著話，我擔心她是不是生氣了，或者是病了，于是掛電話以后又跟我阿姨聯(lián)系，她說，放心吧，你媽媽沒事，我和你表妹剛從你們家回來，她肯定是裝的，其實是想你們回去了。

　　我聽了以后哭笑不得，于是又趕緊打電話回家，誰知母親手機占線，幾分鐘后，她撥回來，聲音亮堂了許多，情緒也好了很多，我明白了，一定是阿姨為我說了話，才讓我母親又有了好心情。

　　掛掉電話，雖然內(nèi)心后悔這次回江城的決定，但是木已成舟，就既來之則安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