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琛如今有了一官半職,再住九皇子府就不合適了,結(jié)黨營私四個(gè)字不輕不重好歹是個(gè)烙鐵帽子,帶不得。幸而是有了祁敬中,軍營里義子親信一大堆,再帶一個(gè)回家住著也沒什么,孟琛就由太簇安排去了。
回京這幾天內(nèi)外休整,祁敬中還得去兵部錄冊,家里老母親拉著太簇想給他說親,總之是各有各的忙活,孟琛沒怎么見到他們。
今天倒是稀奇,太簇主動(dòng)現(xiàn)身,端著兩壺酒來尋他。
“你怎么上屋頂了?”太簇在院子,揚(yáng)聲喊。
“吹吹風(fēng)?!泵翔A身往前探,笑道:“少將軍要是不講正事,上來一塊兒賞月??!”
初冬風(fēng)寒,哪有閑情逸致像南邊一樣暖洋洋地看星星月亮。
太簇上屋頂,坐在孟琛身側(cè)將酒遞出,自己迫不及待喝了一大口:“聽說你晨早進(jìn)宮了?”
“怎么你也知道?”孟琛皺眉,緊接著追問:“你聽誰講的?還有誰知道?”
“這…有什么忌諱嗎?”太簇瞧著反應(yīng)一愣一愣地,講:“你不是跟著九皇子進(jìn)宮的嗎?”
“哦…你從那知道的…”孟琛松了口氣,解釋:“我以為,是姐姐受罰了?!?p> “你想什么呢?”太簇懶得解釋壓根不會受罰的事,只有些忍俊不禁:“你去的一路光明正大,既沒有喬裝打扮也沒有隱藏身份,九皇子也請了陛下準(zhǔn)許,旁人知道不正常嗎?”
“哈哈哈哈是我愚昧了,來!我自罰一…一口!”說罷仰頭吞飲一大口,嗆得直咳嗽。
“咳咳咳…”
“你不知道?!泵翔M手就著衣袖粗略擦了一把唇腮下顎,講:“我姐姐一個(gè)人在宮里,很難?!?p> “她…”太簇低著頭,像是斟酌著字句:“既然合規(guī)合理,不會被為難的。”
“即便被為難…我又能如何呢。”孟琛蹬直了腿,半倚靠在屋瓦上,笑得有些心酸:“我無權(quán)無勢,家中也無背景可依,眼見著她被迫進(jìn)宮也無能為力。”
“她過得好不好只有她自己知道,你想的不算。”太簇飲一口酒,順著唇齒入喉,一陣辛辣:“你見到她時(shí),她告訴你了?”
“沒有?!泵翔『戎?,指尖繞著酒壇子打轉(zhuǎn):“宮里人多眼雜,她什么也不能說?!?p> “見到她時(shí),她謹(jǐn)慎得很,提醒我行禮,我就明白過得辛苦?!?p> “旁人眼里的盛寵,于她而言何嘗不是懸刃。”
“行禮…本就是應(yīng)該的。”太簇面色不好看,覺得這樣的話沒什么邏輯:“當(dāng)著一眾人的面,總不好太放肆。”
行個(gè)禮就能說明她過得辛苦,這也略顯牽強(qiáng)。
即便是在家里,當(dāng)著外來客的面前也是要行禮的,何況是在宮里;這想法有些怪誕,可孟琛好似魔怔一般,三句兩句里都是覺著姐姐一定過得不好。
“嗯,我明白?!泵翔↑c(diǎn)點(diǎn)頭,也不知道有沒有明白到點(diǎn)上。
“我姐姐在家時(shí),身體一直不好,我印象中,她是十歲后才能下床走動(dòng)的?!?p> “有時(shí)我去看她,見她碰著一本書掉眼淚,哭得眼睛紅腫?!?p> “她這樣多愁善感的人,看一本捷報(bào)集都能掉眼淚,一個(gè)人在宮里該怎么活?!?p> “捷報(bào)集?”太簇問:“是民間的說書人寫的嗎?記錄勝役的戲本子?!?p> “是啊?!本坪攘税雺樱L(fēng)一吹孟琛有些許醉意:“姐姐不喜歡戲文,喜歡聽說書先生講實(shí)事戲說,那幾年陛下御駕親征收番地,征漠北的故事她看了好幾遍。”
“那她豈不是,流了許多年的眼淚。”
“誒!”孟琛想到什么,坐直了些:“少將軍年少有為,戰(zhàn)功累累,說不準(zhǔn)我姐姐也看過你的故事呢?”
“我?”
“怎么會…她,她應(yīng)該不知道我…”太簇仰頭喝了一口酒,后半句聲音太低,融進(jìn)酒氣里沒叫孟琛聽見:“我的名字。”
“不必自謙哈哈哈?!泵翔√П圩瑑扇俗哺谆ゾ?,各自豪飲:“唔!好酒!”
“我表字春舟,家里人也有喚阿琛的。”
“哦。”太簇點(diǎn)點(diǎn)頭,反問:“看我作甚?”
滿臉寫著:誰問你表字了?
“你這人怎么!”孟琛被他氣笑了,講:“咱們倆好歹也算一塊經(jīng)歷過生死的吧,你就打算我這么一直少將軍少將軍地喊?。 ?p> 打仗,有生死存亡之時(shí)也是常事,太簇十一歲進(jìn)軍營如今十幾年了,小半生都埋在沙場邊營,若是一次廝殺就是“生死之交”那這人來人往可有的忙了。
“我…”太簇尷尬一笑,推了一把掌中釀算是賠罪了,再講:“我沒有表字,大家都是叫太簇?!?p> “你啊你哈哈哈哈~”孟琛往后一趟,枕著自己的手臂,講:“看來你是生性淡漠,從我入軍那天起至今就沒看到你跟誰親近些?!?p> “你我這樣的交情,我也不見你有個(gè)什么中聽的話哈哈哈,你這樣的性情,以后哪家姑娘敢嫁你?”
從前覺得,少將軍身處要職不了輕易言笑,難免是要冷漠疏離些,誰知竟是天生淡漠;孟琛笑出聲來。
“你我有什么交情?!碧匾哺f:“你自作多情吧?!?p> 孟琛沒有轉(zhuǎn)頭去看,不曉得他是說笑還是當(dāng)真,只是聽著語氣里輕松更多些,于是閉目養(yǎng)神同他說笑:“是是是,我還得自作多情地多謝謝少將軍助我立功?!?p> 那天去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他們倆,最后呈遞上去的文書也是太簇寫的,說的是孟琛救他一命。當(dāng)時(shí)的情況一片混亂,孟琛自知憑一己之里絕無可能把這功勞吃下,最多也就是混個(gè)百夫長頂了天,太簇能這樣相幫,孟琛心里是感激的。
太簇笑里頗有深意,只是夜里風(fēng)重月色朦朧,只有自己看得清自己。
“全你建功立業(yè),也算我行善積德?!?p> 這本是一句玩笑話。
孟琛睜開眼睛,正色道:“我無意建功立業(yè),只是不忍姐姐…”
“呵…我如今也只能在你面前提我姐姐了?!泵翔⊥炖锏咕疲蟀攵剂鬟M(jìn)兩鬢發(fā)絲里。
“你從小就跟在她身邊長大,是嗎。”
“是,姐姐待我很好?!?p> “真好?!碧嘏踔茐樱緡9緡:攘撕靡粫?。
“是很好,是我對不起她的好。如果不是我無意結(jié)識九皇子,何至于連累她?!?p> “便是沒有九皇子,她也是要嫁人的。”
“你不明白…”孟琛搖搖頭,又緩緩閉上眼。
“你們小時(shí)候玩些什么?隴蘇的大街小巷好玩嗎?”
“你瘋魔了吧哈哈哈哈?!泵翔¢]眼嘲笑:“跟你說了多少回,我姐姐身體不好,八歲前沒下過床,我也不能打擾,十歲后才勉強(qiáng)在院子里走走?!?p> “我們小時(shí)候…小時(shí)候姐姐怕風(fēng)怕寒,我只有午后能見她一兩個(gè)時(shí)辰。吃了藥,她就該睡了?!?p> “隴蘇…是啊,姐姐連隴蘇都還沒有機(jī)會走走?!?p> “那她喜歡什么?”太簇問,又補(bǔ)了一句:“哦我是說,不出門不是很無趣嗎?”
“我教姐姐識字啊,再給她帶些書?!泵翔』貞浿?“說起來,姐姐還真沒什么喜好,吃李子果脯算嗎?姐姐吃藥苦,不喜歡吃糖,父親就給她買果脯,其他的沒怎么吃,李子吃的最多?!?p> “唉,我跟你說這些作甚?!泵翔√芍鴳{空伸手抱拳,晃了晃,十分敷衍地笑道:“少將軍勿怪哈哈哈哈”
“不怪。”太簇的酒喝得不多,喉嚨里辣得很,他又灌了一大口:“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