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有個軒宇樓,聽說菜肴極佳,”夭夭帶著她們走進一座城池,她指著一座酒樓說道。
鬼嘞,你不是相天境么,不是不需進食么,那你還來這兒干什么。果然是高貴的九尾月狐,不屑于山林野果,要嘗嘗人間美食。
“你在干什么?”蘇紫好奇的問道。她看見寒雅拿起一根筷子蘸水在八寶桌子上畫些奇奇怪怪的符號。
“從進入這里我就覺得不對了,【天樞】一時不能運算出什么,這座城處于一片迷霧之中,你是知道的,所以你才會選擇在此處歇腳?!?p> “既然【天樞】還能運算,那那天晚上的事情你也清楚咯?!必藏脖埔曋喷臧愕难劬湫χf道。
寒雅沉默了一陣,說:“這件事情撲朔迷離,我也拿捏不準?!?p> 空氣漸漸冷凝,兩人都不再說話,夭夭應和著某種旋律,四指齊動,輕扣桌面,寒雅凝視著手中端著的茶杯上徐徐騰起的熱氣,她們各自揣著心事靜默不語。
蘇紫聽得云里霧里,即使問她們估計也得不到答案,她索性將目光瞟向倚欄下路上的過往人群。一個青衣少年跌跌撞撞的在人群中橫沖直撞,被他撞到的那些人罵罵咧咧,但那少年恍若聽不見,邁開腿依舊在跑。他眼窩深陷,瞳孔無光,面色慘白而神色驚惶。蘇紫注意到他的衣服上沾滿了血跡,青衣上是大片大片的紅色斑點,突然他腳下一虛,一個踉蹌跌倒在濕潤的青石地上,那些血漬暈開浸染了街道。人群嘈雜慌亂起來,引得夭夭也偏頭看過去。
在看到倒在血泊中的那個人時,她的目光變得深邃,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連手上敲擊的節(jié)律也混亂不堪,點觸桌面的頻率越來越快,最后變成了擾人的催促聲。洛凡都看出夭夭心中躁動焦慮,叫他洛秦川,總覺得怪怪的,色相皮囊猶在,唯有這靈魂變得可愛多了。
他是將成年的那部分封存起來了,心智甚至影響了他的外形,就在短短一宿之后,洛秦川已經退到了十二歲左右的模樣,身高也縮到只比寒雅看起來要高那么一點點。
不知道后面他還會不會生出其他變化。
“一間房兩個人。”
夭夭一聲冷笑,“他是你們凌云的人。你不管難道我們管。就憑他現(xiàn)在的樣子你還怕他對你做什么。更何況,就以老洛的個性,放在他清醒的時候他能讓你這么靠近他?!闭f罷,就將兩人攘入房中,房門緊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蘇紫不時回頭偷瞄洛凡,擔心她側身后那個洛秦川又回來了,回到他弱冠之時,他一會拿那雙清冷孤高的眼神盯著自己,將自己推下床去,再斥責自己不知廉恥,不知羞。說不定還會惱羞成怒,給自己一掌,將自己打的魂飛魄散。但她每次轉頭,都只看到一個頗為消瘦的背影,從窗欞透進的月光傾瀉在洛凡的背上,銀華漫上散亂枕邊的發(fā)絲,黑發(fā)如綢緞般發(fā)散淡淡的光澤。猛然間洛凡翻動轉過身來,蘇紫嚇了一跳,心道,果然是年輕氣盛,表面溫順乖巧,心底卻有這齷齪心思。但見他呼吸勻稱,銀光在他微翹的睫毛上微微輕顫,細碎的光點在根根睫羽間跳躍。蘇紫覺得好玩,就拿手指輕輕點數(shù)他的睫毛。
突然洛秦川的眼簾抬起。四目相對,那眸子如蔚藍天空剛洗過一般的清澈,蘇紫倒像是起了齷齪心思的那個,眼神中多了幾份慌亂,慌忙閉上眼,又覺得不妥,我又沒做什么壞事,躲什么。眼睛撬開一條縫,透過眼睫看見洛凡眉弓下的陰影。
洛凡又沉沉的睡去了,這回再不見他睜開眼。蘇紫卻怎么也睡不著了,剛才洛凡那副迷茫朦朧的樣子一直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她索性盯著洛凡那張睡臉,如雕琢而成的潤玉在月光下籠上一層光暈,削薄微啟的唇瓣向外散發(fā)著誘人的氣息。蘇紫已經離那唇只差幾公分的距離,她幡然醒悟過來,自己差點干出這種事情。顧不得會驚醒洛凡,蘇紫急忙翻過身去,在她心中似有疾馳千里的駿馬,噠噠的馬蹄聲在幽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洛凡緩緩睜開眼,清冷的月光射進他眼眸里,覆上漆黑的眼瞳,然后暈開,化成絲絲銀線,向內深入纏繞住他眼底最深處碎花般的金色星光。
對面客棧的窗扉緊掩,看不見里面的情形。夭夭卻暗道這是蘇紫美好的一夜,她得替她見證,遠處的山巒寂寥空幽,梟鳥一聲啼鳴打破了這寧靜,它立于夭夭正對面的屋脊之上,一雙紅瑪瑙似得眼睛死死的盯著夭夭。夭夭最痛恨這種目光,隨手拾起一片瓦就朝著它丟了過去。擊在房脊上撞得粉碎。而那只梟鳥在她擲出瓦片的那一刻,就撲棱撲棱扇動翅膀飛起,滿天黑羽飄落,其聲一聲比一聲凄厲,尤勝鬼泣。
“你把他倆弄在一起就是為了方便你觀察,然后行事?”另一道身影悄然爬上房頂。
“不支開他們,我怎么行動。”夭夭的目光越過那些屋舍,掃過一排排的烏瓦房檐,在一條條被月光刷白的街道巷陌來回的搜尋。寒雅站在夭夭身旁舉目四望。
夜深千燈,如黑夜中燃起的無數(shù)個明黃色的螢火蟲,隨著夜色越來越濃,黑色的浪潮從城郭涌入,淹過城墻,挑燈泊海的小舟一只一只被卷沒。一盞又一盞的燈火由遠及近逐漸熄滅。黑暗爬上屋脊石瓦,蠕動著向他們漫過來。很快只剩下他們腳下為數(shù)不多的幾盞燈還亮著。一輪圓月高高懸起,灑落下清幽的光輝。
“萬家燈火。”寒雅喃喃道,她眼瞳中的點點星光漸漸隱沒,代之涌出了一種柔和的目光。
“還不如我們那里的螢火之森好看?!必藏财骋姾诺纳袂?,說道,“尤其是夏季,漫步其間,螢火妖漫天飛舞在濃密的茂林里,帶著撲朔迷離的微光四下流竄。漫過青蕪地,隱藏草叢里的螢火妖縈繞你的裙擺一直延上,圍著你翩翩起舞,它們纖小薄透的六只翅膀顫動,灑下幽藍色的光,遠遠看去就像一團又一團浮動的幽火。它們不會傷人,到了它們慶典的時候,它們會成群結隊一圈一圈繞著森林邊飛邊起舞,最后會依附在樹干、樹冠上,整片森林看起來宛如燃起了幽藍色的大火。月的光華在外籠上一層光暈,像一顆璀璨發(fā)亮的巨大藍寶石。螢火之森最難得的是寂靜?!必藏材抗饨器?,一雙眼睛緊盯著寒雅,瞧著她臉上的神色。
“以前我從未想過世界有這么大,我只有一間還算比較大過得去的牢房。幽暗的牢獄里只有四壁昏黃的壁火,像一雙雙渾濁的眼睛監(jiān)察著我們的一舉一動。陰冷潮濕并未被火光蘊熱,反而像被汲取了熱量變得更加陰冷,寒風是牢獄里的常客,銅柵冰冷得如玄冰一般,鐵索鐐銬拖行在石地上,步履蹣跚之間,聲如鑿冰?!焙趴粗贳E未干的街道巷陌,地面殘留的積水上泛著冷冽的光??v橫交錯的街道組成一張籠罩城鎮(zhèn)的巨網,這些屋舍在網下無助而痛苦的掙扎,尋求解脫,月光化成無形的劍,不見劍身,只見流轉的劍光。它朝城鎮(zhèn)斜斜的削下,大網頃刻間魚潰鳥散,豕分蛇斷。寒雅看向夭夭,她的眼睛里也有那樣的一把劍,她說,“但我的心卻從未因此而感覺到寒冷。母親的呵護,族人的關愛。大家彼此擁抱相互取暖?!?p> “我不喜歡月光,它太過于清冷,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焙盘ь^仰望天上的金桂,她淡淡一笑,“相比之下,我更喜歡那小小的燈火。小小的,微不可察??伤鼈兘M在一起就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那么美那么迷人。月亮今朝落下明夕還會升起,但那些燈火不同,一旦燃盡那就再也不會亮起。接任它們的又會將使命進行下去,就像傳承延續(xù)。而我的命就是他們生命的延續(xù)?!?p> 寒雅眼睛里的悲傷化開,漫上了一層朦朧的水霧,她低語,“這么多年我就這么活過來了,守在泊海城,等著人帶我離開,帶我去看看這世界?!?p> “我總想去往外面,那是因為外面很大而臧天獄很小。外面有陽光雨露,而臧天獄只有陰冷潮濕。那時尚有母親與族人在我身邊,所以我有很多想去的地方,有很多想做的事??珊髞?,我來到了向往的世界,那些陪在我身邊的人卻不在了。我想回到臧天獄去,但那里只有那些空乏的守護靈、冰冷的骸骨和隱藏在幽暗里的怪物。我回不去了,除非逆著時光河流?!?p> “我尋到了去處,卻也不見了歸途。”
寒雅沉默了好一會兒,她轉頭看向夭夭,“你為什么要把蘇紫他倆推到一起?”
“我這是撮合他們。從我見到他們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喜歡一個人眼神是藏不住的,你看她看洛傻蛋的眼神,迷蒙的雙眼中深埋著欣喜雀躍,那顆叫歡喜的種子都要從她的眼瞳中破土發(fā)芽了。喜歡歡喜,喜歡一個人在他在身邊的時候就會格外的歡喜。你難道看不出來她那種感情么?哦,我忘了你還是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還不太懂感情這回事?!?p> “感情的事我是不懂?!焙牌降呐c夭夭對視,“但,我懂命運。”
夭夭秀眉微蹙,“你是說他們不會有什么結果?”
寒雅搖搖頭,不置可否。她話鋒一轉:“今天白天倒在酒樓下的那個人是被什么東西傷的。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那絕非是人所為。他的精魄被那東西吸收了。看你那時的表情,你應該是知情的?!?p> 聽寒雅此言,夭夭面色一下變得很難看,她踟躕了一會兒,才艱澀的開口。
“妖”
“如果不是你的【天樞】暫時不能用,否則我們就可以很快抓住那家伙了?!必藏沧屑毜挠^察著這座夜色中的空寂之城的動靜。
“妖殺人,你作為他的同伴正義感這么強?是想保護人類還是說想?yún)⑴c其中分一杯羹?!焙挪幌滩坏恼f,引來夭夭的白眼,但她的神色依舊深沉如水。
“我們妖族大部分被封印在西漠那群和尚手中,余下的逃亡妖骨林。先祖從那時起便留下除非自衛(wèi),否則絕不可傷害人類的訓誡。”夭夭沉聲說道,“但我不覺得是那場大敗讓他們做出了這個決定,他們應該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才會做出訓誡?!?p> “老實說,這類事件已經出現(xiàn)過數(shù)十起了。妖與妖之間都能感受同類的氣息,一進城我就感覺到你們口中所說的“妖氣”,于我們那是一種感覺,同類的感覺。彌漫在城鎮(zhèn)四處極其淡薄。但那些妖卻不是來自妖骨林,更像是憑空出現(xiàn)的。他們嘗過鮮血的滋味,那些來自血液中的某種東西會讓他們上癮。貪婪引發(fā)災難,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拾,最初可能也就一兩個人,后來他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欲望,變本加厲,無人阻止的話甚至會屠城?!?p> “我想他可能也感覺到我了,這片城鎮(zhèn)就像他的領地,除了他我還覺察到幾個微弱的氣息。我的闖入就像毒藥會激發(fā)他殺戮的欲望。他現(xiàn)在一定會四下殺人,”
“殺人?正常而言不是會對侵入自己領地的家伙出手才對嗎?”寒雅問道。
“不,妖都是狡詐奸猾的。他們會通過這種方式試探來者的用意,如果是來阻止他的,那么他會根據(jù)對方的實力來取決是逃還是殺。如果是同樣的食人妖,‘食物’充足而來者實力又不弱,則他不介意與人共享。這前提是你得有個期限,不能超過他的底線,否則他就會兇相畢露,這里是他的地盤,他肯定藏有多種手段叫你有來無回?!?p> “那么要不你去殺一兩個人,表示表示友好?!焙琶鏌o表情的說道。
“作為一個人,你這玩笑開得有點喪盡天良。但對于我這個妖而言,你這話說得道也不錯。就從你下口吧?!必藏部粗怕冻鰞深w小虎牙,似乎比平日里見到的還長一點,象牙白玉色的小虎牙中夾雜了幾絲糾纏在一起的血絲,身后幾條白尾在月光下若隱若現(xiàn)。果然是“兇相畢露”,“寶貝兒,下回開玩笑記得要擺出一副邪惡奸險的壞人樣,面癱說這話毫無說服力?!?p> 須臾之間,夭夭的臉色又陡然轉而嚴肅,“我想知道這謎團背后的真相,老祖當年為什么會下那樣的指示,這些妖又是從哪里來的?!?p> “你把蘇紫拉進這漩渦,怕是從二十九天那時起,她那短暫幾秒的控制,你就盯上她了吧,你說要她欠你一條命就是為了這之后要面對的事,之前只是猜測,后面蝰蛇龍讓你確定了自己的判斷。她能控制操縱妖獸,這對你之后的行動會有所幫助?!?p> “說起來那畜生后來怎么不見了,洛秦川現(xiàn)在力量還在不在還兩說,就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怕是也發(fā)揮不出【御靈神】的力量了吧。你的【天樞】自鮫人淚重新化為【陰噬】的焰心之后,就時靈時不靈的。如果有它在的話,來什么樣的對手也不用怕了。”夭夭說,“它是又回到黑海深淵了嗎?”
寒雅抬頭凝望著天上漂浮的那片云,聲音飄渺。
“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