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再見過去（十）
次日一早，踏著漆黑的夜，伴著天空中的啟明星和被烏云遮去了半張臉的月亮，樸月兒送著林笑笑到了機場。
這么早的機場，林笑笑還是第一次見到。沒有她平日里看到的喧囂和吵鬧，就連班里值機手續(xù)的工作人員還沒上班。值機柜臺前排起了長長的隊伍。林笑笑知道，她來的太早了?？墒撬缫呀?jīng)歸心似箭。
樸月兒遞了已經(jīng)打印好的自動值機登機牌給林笑笑說：“給你，明明告訴你手機可以自助值機，你偏不信，拿著這個放心了吧?！?p> “恩，放心了?！?p> 樸月兒看著林笑笑過了安檢，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忽然大聲說：“笑笑，我希望咱們再見面的時候每個人都會很好很好的！”
林笑笑回過頭，疲倦的臉上勉強擠出了一個微笑說：“恩，會的?！?p> 樸月兒不甘心地做了個加油的手勢給林笑笑看，林笑笑回了她一個同樣的手勢。
林笑笑除了一個小包，沒帶任何行禮。她不知道這次回去要多久，反正家里也有能穿的衣服，索性就什么都不帶了吧。
她記得上次來機場，還是來找董小星?？墒悄谴嗡龥]找到。而這次，她想或許自己不該再那么執(zhí)拗了。
她發(fā)了條微信給董小星：小星，我要回老家一趟了。
在林笑笑的印象中，現(xiàn)在董小星那應該是凌晨，正是熟睡的時候，并沒指望他回信息，只不過是想給自己個交代。
但屏幕那頭的董小星騰地做起來了，弄得聲音大了些，惹得真正熟睡的舍友不耐煩地罵了一句。董小星害怕影響到舍友，躡手躡腳地抱著手機走到洗手間，悄悄把門關(guān)起來，不弄一點聲，然后打了三個字：怎么了？然后焦急地等著回信。
林笑笑想了想，決定還是把事情告訴他：我姥姥身體不好了，我要回去看看她。
林笑笑說的隱晦，但是董小星測出了幾分。他不知道這時候應該是安慰還是應該說些別的什么，半晌沒再說話。
這時候林笑笑卻發(fā)來信息了：打擾你休息了吧。
董小星：沒有，我們還在深夜討論設計方案呢，不算打擾，我也沒睡。
消息剛發(fā)出，董小星便打了個哈欠。
林笑笑：恩，那就好。我只是覺得我要回家的事該告訴你，沒別的意思。
董小星抿著嘴偷偷地笑了一下，這不是越描越黑，說不清楚了嗎？
接著發(fā)到：應當如此的。要是有什么事你給我打電話，別憋在心里。
董小星剛才有一絲沖動，想趕緊回國看看林笑笑。他腦子里已經(jīng)轉(zhuǎn)過了無數(shù)個林笑笑要經(jīng)歷的痛苦和悲傷，可是他忍住了，他知道這個時候他沖過去，林笑笑也不會接受他的好意。那他就等著林笑笑回頭，只要那時他一直都在就好了。
董小星問：那什么時候回來？
這個問題把林笑笑問住了，她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她這次回去是打算守著姥姥臨終的。良久，林笑笑回復道：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應該會回來的吧。
董小星像是得到了肯定答復一樣，心里稍安，回復:好，那我等你回來。
就這樣，林笑笑等著董小星變成了董小星等著林笑笑。
回到家，林笑笑看到了那一切她熟悉的樣子。熟悉的格局，熟悉的陳設，和熟悉的人。好像一直都沒變?？墒前l(fā)現(xiàn)老媽憔悴了很多。
當天，她便去醫(yī)院看了姥姥。
在林笑笑的記憶里，姥姥是一個胖胖的老太太，可躺在床上的那個人卻骨瘦如柴，眼睛凹陷下去，牙床上頂，身上皮包骨，瘦的沒有一絲人形。
病痛，真的可以把人折磨成這個樣子。
媽媽說：“你姥姥她要強了一輩子，愣是沒吭一聲?！闭f罷，偷偷抹著眼淚。
林笑笑不知道，那是一種什么樣的疼痛。只是她恨透了那病痛，更恨透了自己的無能為力。是啊，平時說著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可在生死面前，人啊，是多么的渺小啊。
林笑笑在醫(yī)院里坐了一會就走了，她待不下去了。她受不了姥姥被病痛折磨的樣子，受不了老媽難過的憔悴。仿佛只要看不見，就沒發(fā)生一樣。
同樣，她也不認為現(xiàn)在的自己能起到什么積極向上的作用。畢竟自己的那僅有的一點樂觀在這整個家族的病痛圍繞之下，顯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只覺得，北方冬日的天，灰蒙蒙的。這么多年沒回家過冬，她覺得好冷。
半年后，姥姥病情惡化。
又半年，姥姥去世了。
距離她八十歲的生日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林笑笑曾聽人說，癌癥不是讓人病死的，而是把人拖死的。從前林笑笑不理解，現(xiàn)在她信了。
葬禮期間，林笑笑很堅強。她哭不出來。因為所有的悲傷都流淌在心里了。她看著媽媽在姥姥火化的時候哭得捶胸頓足，哭天搶地，她終于明白了，人的悲傷是裝不出來的。她想到，她的媽媽沒有媽媽了。
忽然想到，如果今天躺在那里的是自己的媽媽怎么辦。在想到這兒的時候，林笑笑渾身不由自主的顫動了一下。但是，她馬上恢復了常態(tài)，如果這個時候她的精神再有一絲絲動搖，那豈不是真的就要垮了。誰來撐著老媽？
葬禮結(jié)束后，回到家。
老媽一如往常的去做飯，老爸還要去上晚班。林笑笑則一如既往地做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
這個家看似什么變化都沒有。只是林笑笑注意到，老媽在這個瞬間竟多出了很多白發(fā)。什么是一夜白頭，她也懂了。
林笑笑覺得很可怕。她雖然對姥姥的去世早就有了思想準備，但是她仍然是害怕。她在看到原來那樣胖胖的姥姥就變成一盒骨灰的時候，她才清醒的意識到，人死了，就什么都沒了。
什么金錢，地位，名聲，都變成了一縷青煙，隨風而去。
她又想起了年輕時代叱咤風云的爺爺，如今也是癡癡傻傻的。
人這一生究竟圖些什么呢？
健康，健康最重要。她想到了樸月兒。
“月兒，忙嗎？”
一年多沒聯(lián)系自己的林笑笑忽然給自己打電話，讓樸月兒有些意外，說：“沒事，怎么了?！?p> “你還在賣保險嗎？我想買保險?！?p> “額，我確實是在賣保險，但是你怎么想起來買保險了呢。不是一直最不相信這些的嗎？”
“我想買疾病的險，就是那種得了癌癥賠款的那種?！?p> 樸月兒沉默不語，她已經(jīng)猜到什么了，便說：“好，這就給你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