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路不速之客陸續(xù)離開，洛雅和母親孟桂珍始終一言不發(fā)，各自埋頭清理戰(zhàn)場。陸憬然不是外人，也留下來跟著一起忙前忙后。
孟桂珍剛才大概聽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來龍去脈。無非就是三個男生在不同時間里喜歡上洛雅，但他們碰巧有個共同的長輩陳天麗，死活不待見洛雅。不待見就不待見唄，孩子們又沒怎么著，干嘛仗著自己黑白通吃把事情搞這么大？這不是欺負人嗎！孟桂珍越想越咽不下這口氣，她一邊往垃圾桶里倒玻璃碴一邊琢磨，或許可以從董彪嘴里打聽一下這瘋婆娘的底細——當然，她只是想想而已，什么事都得等丈夫回來再說。
洛雅心不在焉地掃著地，時不時瞄一眼母親的臉色，十分自責。她湊到母親身邊，忍不住輕聲道：“媽，對不起……”
孟桂珍安慰道：“這事不怪你，是那個瘋婆娘欺人太甚！”
洛雅整晚都在繃著，此刻方才倍感委屈，眼淚刷刷止不住地往下掉。陸憬然聞聲過來，見洛雅這副模樣，也是心疼不已。
孟桂珍抱著女兒一邊安撫一邊憤恨道：“她再敢找咱家麻煩，我非把她剁成包子餡蒸熟了喂狗！”
洛雅抽泣道：“不會了，我不會再跟她有沖突了，這件事到此為止?！?p> 孟桂珍欲言又止，最后還是不無擔憂道：“那三個男生，死的死，走的走，剩下那個還是你不喜歡的，我也沒什么好說的。只不過你跟彭祖民合作一天，這件事就不算到此為止……”
洛雅聽罷，神色黯淡道：“我明白，所以這次合作之后，我想我還是回成都吧！”
孟桂珍支持道：“行，到時我跟你爸一起跟你去成都！”
隨后，孟桂珍收拾廚房，陸憬然陪洛雅回到臥室，收拾那幅被戳爛的《花瓶中的十四朵向日葵》。
洛雅看著面前這幅她寶貝了四年的油畫，沉重地嘆了口氣，頹然坐在地板上。
陸憬然馬上蹲下安慰道：“咱們上網(wǎng)查查，或許可以找畫家修復一下。”
洛雅拍拍旁邊的地板，示意陸憬然也坐下。然后，她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不只是畫?！?p> 對她來說，此時只是開始。最煎熬的不是剛才那一番窮兇極惡的廝殺，而是停戰(zhàn)之后；真正的戰(zhàn)場也不是這間屋子，而是她的內心。屋子被砸了可以馬上打掃干凈，內心的累累傷痕卻是短時間內難以愈合的。她覺得自己像一縷肉身已死的孤魂，飄蕩在那個硝煙彌漫、尸橫遍野的地方，周遭一直被沉悶冗長的寂靜籠罩著?；貞涢W著寒光，咄咄逼人，在這壓抑的寂靜中一遍又一遍重現(xiàn)，幾乎要把她折磨得魂飛魄散。四年一路走來，她對Noturne的感情到底有多深？每一次因他而痛苦的時候她都會有新的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她對他的感情這次要比上次深，實際上的要比想象中的深。陸憬然默默聆聽著洛雅喝醉般自說自話，心疼她卻不知道如何安慰。無論她說什么都很無力，彭琛剛剛已經(jīng)把所有的路堵死，他存心沒給她留下一絲希望。
“算了算了，到此為止！咱們繼續(xù)！”洛雅大喝一聲，跟突然跟打了雞血似的蹦起來，陸憬然知道那是她努力甩掉悲傷的動作。
兩人小心翼翼地將油畫拿起來拼湊，然而油畫的破損處卻露出一張折疊的紙。洛雅將其抽出，打開一看，是一張密密麻麻寫滿化學公式及符號的草稿紙，同時她也一眼認出，那絕對是楊湛的筆跡。
陸憬然看著草稿紙，滿臉困惑：“你確定這是楊湛寫的？”
洛雅非?？隙ǎ骸拔铱催^楊湛的筆記本，絕對是他的字跡。”
陸憬然懷疑道：“楊湛的化學成績很一般啊，這會是他寫的？”
洛雅若有所思道：“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沒跟你提過?！?p> 去年冬天，洛雅偶然在網(wǎng)上看到一篇關于陳天麗的介紹，介紹里提到一位名叫本杰明·楊的美國華裔生化學家，是陳天麗同母異父的弟弟。想到那可能是楊湛的父親，她便忍不住進一步搜索，但本杰明·楊的資料在網(wǎng)絡上少之又少。于是，她想到在瀘沽湖旅行時結識的C大醫(yī)學院的何教授。何教授和本杰明·楊一樣都是生化學家，果然對本杰明·楊有所耳聞。何教授給洛雅掃描過來一些十幾年前美國出版發(fā)行的英文雜志，都是些冷門的專業(yè)雜志，里面有幾篇關于本杰明·楊的文章。洛雅英語六級的水平不夠用，熬了半個通宵才把那些晦澀的文章啃完。文章大部分是介紹研究成果，不過其中有兩篇引起了她的注意，一篇是介紹他的兒子杰克·楊在化學方面的天賦異稟，另一篇則是本杰明·楊夫婦車禍罹難后，友人寫的回憶錄。文章暗示事故與黑手黨有關，還提到了杰克·楊身患的不治之癥。
“杰克·楊就是楊湛??？”陸憬然第一時間驚呼道。
“應該是吧?！甭逖欧磻故窍喈?shù)ā?p> “那這頁紙就能解釋通了，”陸憬然隨后又提出質疑，“爸爸是生化學家，兒子在化學方面天賦異稟，這明明是好事，他們?yōu)槭裁匆[瞞呢？楊湛干嘛在畫里藏了這張紙？”
洛雅同樣困惑道：“楊湛去世后，我發(fā)現(xiàn)我反而越來越不了解他——或者說，越了解他越覺得他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楊湛。馮沛淇把他比作魔鬼，彭琛對他也沒什么好感，我猜這里面肯定有什么見不得光的事。”
陸憬然補充道：“其實我一直想不通，楊湛為什么把你一個人誆到成都上大學。他顯然是故意，你不覺得嗎？”
洛雅回答：“我當然想過。我還問過彭校董，但他沒有正面回答我。彭琛說楊湛這樣做是為了保護我，原因也沒說?！?p> 陸憬然憂心道：“看來事情還真不簡單。陳天麗的所作所為簡直就是黑社會，你還是跟他們保持距離吧！那現(xiàn)在這張紙怎么辦？”
洛雅看著紙上的符號，輕聲道：“讓我好好想想，這件事你先別對別人說?！?p> “嗯，我知道。”
“對了，高蘊海怎么樣，他出來之后你們聯(lián)系了嗎？”
“沒有。聽說他打算去找那個寶哥，去華爵皇宮夜總會當保安。”陸憬然慘淡一笑，“其實他在監(jiān)獄里好好干，前途還是挺不錯的。”
“你別多想了，路都是自己走的，怨不得別人。”
“折騰半天有什么用呢，他大概就是當混混的命……其實我心里特別難受，總覺得他重返歧途是我的責任?！?p> “夜總會保安雖然聽上去不靠譜，但只要不作奸犯科，也是正經(jīng)行當。你所謂的歧途，或許對他來說才是正道?！甭逖耪f著，手機突然響了，是彭琛發(fā)來的短信。她低頭瞬間就讀完了屏幕上那寥寥幾字：我回英國了，保重。
洛雅放下手機，抬起頭看著陸憬然，沒說完的話如鯁在喉。她的神情重新黯淡下去，只輕輕說了一句：“就像你說的，這大概就是命……”